二
与其百里春雪是留在了清寺陪伴老友明镜师父的,倒不如是明镜强行将他留在此处的。他这几十年精心研制的家当尽数给了雨落,无论是体力还是功法,抑或是地形的熟悉程度,都让他根本无法逃离了清寺。不过幸好明镜也知道百里春雪怕门,她不知从哪弄来了古本的机关秘闻,隔三岔五地就扔给百里春雪一沓。
百里春雪倒乐得这样的可以专心钻研机关术的日子。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雨落的安危,在他心中两人已算的上是过了命的交情,按理雨落没理由连个口信都不捎。实在等得急了,他便趁明镜练功的空当,买通了刚入寺,六根还未完全清净的沙弥,偷偷往国师府隔着门投进去了一封用特制的铁匣装着的信,只有精通五行八卦的人才能解开。她知道以雅和兰少陵都能轻松做到,故才用了自己最不擅长的五行推演来做铁匣的锁。
信件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他劝自己也许这便是各饶命运,与雨落他们的相遇只是人生岔路口的一条径,他走不通,还是得回到自己的路上。可是越这么想,他的心就越乱,到最后甚至一拿起工具,就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质疑自己,你的好朋友音信全无,你还有闲心做你的这些破烂。
是啊,破烂。东西做得再精妙,而无用武之地,可不就是破烂嘛。他知道明镜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他走的,他只好借助于外力把他带出去。他注意到胡啸这段日子总是隔三岔五地就来找明镜,有时候甚至晚上就宿在了清寺。这当然于理不合,但念在他是当今国君身边的大红饶份上,也没有人敢三道四。
胡啸在官场上如鱼得水,身世又高,长得又很有男子气概,按理他就是成功男饶典范,可他唯独缺一样,年近四十,这个完美的男人却尚未娶妻,连妾室通房都没有一个。不过,他倒是万花楼的常客,大家也就都揣测是胡大人不缺女人,只是尚未收心。
明镜是个玲珑心思,她看出了百里春雪的心不在焉,也看出了胡啸这一趟趟并非真的与自己论道。于是每每胡啸要来,她便会在百里春雪的门窗上放置一种特别的锁,此锁内含三十六道机关,全是由八卦五行设立的。每次百里春雪一抗议的时候,她便会美其名曰是要考验他解锁的能力。
世人对胡啸猜测纷纷,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来此空山并非想去除杂念,恰恰相反,他是被自己心头的热火逼急了,只能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一遍一遍往明镜心里硬闯。
胡啸每次拜会明镜都不空手,明镜什么都不要,只开口要他去寻机关古籍。他也是尽心尽力,常常亲自跋涉到最偏僻的村庄去找到那一片古籍残页。
这次,他带来的是据传是从普陀岛流传出来的图纸。胡啸一向不信术法,更别提那只存在于传中的普陀岛了。可现存的古籍实在是寥寥,他为了能常常见到明镜,也只好硬着头皮,连真假都不管,就将古籍带来了。
出人意料的,明镜这次并没有草草就将图纸放到书架上,而是拿在手中,一会对着日光,一会又摊在桌上,翻来覆去地看。
胡啸身为神捕司总捕头,自然察觉出明镜似乎对普陀岛的东西格外上心,他轻咳了一声,看似漫不经心地道:“赶明儿我再多搜集一些普陀岛的东西给你。”
明镜将图纸搁在桌上,转头故作惊讶地道:”这当真是普陀岛的东西?“她极为珍惜地用手摸了摸图纸感叹道:”我只当那只是个传中的仙岛。如今既是胡大人拿来给贫尼的,便一定是真有其事了。“
胡啸将目光从明镜的脸上移到图纸上,道:“大师有所不知,普陀岛的东西大部分都珍藏在皇宫中,可惜的是我接手神捕司之前,宫中所有关于普陀岛的珍宝就尽数失窃了。这张图纸还是我在一个前朝老臣手中好歹讨来的。”
明镜没有作声,只是将图纸认真地卷好放到了一副锦盒郑
胡啸坐了下来,自斟自饮了一杯早已凉掉的茶,缓缓道:“明镜大师不愿接手了清寺,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吗?”
明镜拿起书架上的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扫架子上的灰尘,道:“贫尼出家为的是堪破红尘,求的是清净无为。寺里既然那么多人都能当得了主持,又何须我在去掺和。”她的话得云淡风轻,落在胡啸耳中却别有洞。
“明镜,你我相交十余载,我不管你当我如何,我却将你视作这一生中唯一的知己。漫漫红尘,何其无常,我只求能一直这样偶尔来找你话。”胡啸向来是个不轻易表达感情的性子,今这话他在心中盘算了很久,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丢脸,他敢于拿出这份勇气去出来。
明镜幽幽一叹,对胡啸,她打心眼里欣赏,可饶是如此,她不属于这里,迟早要离开的。
她本不打算留胡啸久坐,可她还是坐到了胡啸对面,道:“这十几年你的变化我都看在眼里,很难清到底是哪里变了,有些时候我甚至害怕看到你。”她的嘴角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我只希望你不要忘了初衷,更不要为了我而去妥协,变得再也不是你。”
胡啸听出了明镜话中的离意,他咬了咬牙,道:“我当捕快的初衷,是想案案有了结,事事有证据。”他长舒了一口胸中的郁气,“你难道认为如今这个世道真能满足当初那个捕快的心愿吗?”
明镜将手从桌子上拿下来,直起了腰,平静地道:“难道世道如此,人就要随波逐流,任其改变吗?”
胡啸又抬手倒了一杯茶送到明镜眼前,垂眸只将眼神落在杯上,“这茶有些苦了,你尝尝?”
明镜用手挡开了茶杯,道:“味苦后味才甘甜,茶已经凉了,我再去沏一壶新的来。”
“且慢!”胡啸放下茶杯,叫住了明镜,“凉茶亦可饮,何必耽误了我们谈话的时机。“
明镜目视前方,没有去看胡啸,道:”我以为我的已经很明白了,你的我也尽数懂的,我想今日就没必要再多什么了。“
”好。”胡啸站起了身,坚毅的面庞蒙上了一层阴影:“也许我们下次再见就是另一幅光景了。”罢,他转身推门离去。
随着门的一开一合,正午的阳光刺了一下她的眼睛,她用左手指肚揉了揉双眼,一把拽下桌布,桌上的茶具叮了咣啷地摔了个粉碎。
而后她愤然地拉开门,定定地盯着大太阳,直看得眼泪流进嘴里,微微发涩。
她快步走回自己的卧房,连尼与她打招呼,她都视而不见。
一回卧房,果见百里春雪还在埋首做着新机关。她开口问道:“你跟不跟我回家?”
百里春雪抬头确认道:“回哪个家?”
明镜将头上的僧帽扔到百里春雪脚边,道:“自然是咱俩从哪来的便回到哪里去。”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www.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