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宫道上扫过雪,但看他久跪在冰冷坚硬的石板路上,仍叫人看了发寒。
齐环宇出生时他的母妃不受宠,且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自然正是他的皇兄,他便被当时的贵妃抱养,贵妃虽把他养着,却并不待见他,因而齐环宇时候一贯和身边的宦官女官亲近。他知道他们虽然卑躬屈膝、奴颜婢色,却也是活生生的人,有的可爱有的讨厌,有的恶毒有的善良。
哪怕如今他早已远离了孤苦无依的童年,他也仍然会不时关注下仆的喜乐悲欢。
齐环宇注意那宦官穿着常见的暗褐色衣衫,却能看得出衣物洗得非常干净、浆得很是笔挺。他眉目清秀,却不凄惶也不媚俗这是很少见的,在宫里头,长得一般倒也就老老实实过日子,可长得好看的不论男女,总会格外受点“照顾”。
看来老翰林得不对。
莫迟雨不是不会调教人,相反,他很会。
过了午时,莫迟雨仍没有来,老翰林也没有松口,因此那个宦官依然只能跪着。
下午讲二十四史,换了一位翰林。
这位翰林资历浅,性子也不像老翰林那样倔,因此齐环宇便也松懈许多。
他借口屋内燃炭闷热,与一位伴读换了临窗的位置,将窗口打开一条缝隙吹风。
不消,他心里其实是想看一看那个宦官的事最后会如何收场。
老翰林离开大本堂去内阁时,齐环宇看得出他故意放缓了步子,好似给宦官一个求饶的机会。但对方却兀自直挺挺地跪,只在他路过时低头行礼。老翰林冷哼一声,拂袖走了。
齐环宇不由噎笑他很知道这老翰林其实是个心软的人从前他时候课业不好被老翰林责罚时,可懂得找机会下台阶了,老翰林只要一个板子打得不重,他便可怜兮兮道歉求饶。
倒没想到这么个奴才却比他一个皇子还要不懂看人眼色。
话又回来,那宦官也是真的能跪。
齐环宇时候惹贵妃不快,也会被罚跪。只不过根本跪不上半个时辰就已经汗如雨下、浑身酸麻,膝盖痛得不像是自己的了。若是负责监看他的人有点儿善心,自然也不会管他到处挪来挪去改变姿势。
可是这个宦官就不一样了。明明没人看守,他却跪得端端正正,很长时间才稍许动一动。
齐环宇不由得想:性子这么倔,恐怕日子不会好过。
午后气阴了下来,冷风呼呼得刮,开始下起雪。
齐环宇有些受不了,便想把窗子关上。
可就在他准备取下支木的时候,忽然看到有人走进了院门的门框里。
那个人是莫迟雨。
齐环宇当然认识莫迟雨。
他比皇兄十一岁,他还记得自己刚有记忆时,他便已经看到莫迟雨跟在皇兄身旁了。他那时候觉得嫉妒,起初他以为自己是嫉妒这个宦官竟能比自己更与皇兄亲近,但后来他有些不确定了,因为他发觉,自己似乎也妒忌皇兄身边能有这样忠心耿耿的人。
他看着莫迟雨走到那个宦官身边,问了两句话。
大本堂着实不大,院子也很,齐环宇开着窗子坐在窗边,可以隐隐约约听见他们的声音。
那个宦官张开冻得青紫的嘴唇:“……确实是我的错。是……太不懂事,又要玩雪,又不懂得挑地方,让督主烦心了。”
齐环宇模模糊糊听清大概。心想他竟真的实话实,人前人后一个样。
而莫迟雨的回答虽然很轻,他却不知为何听得很清楚:“不是你的错。是你不知道哪些地方可以去,哪些地方不可以。”
莫迟雨俯身替那宦官掸掉肩头积着的一层薄雪,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在他的肩头。
这件事齐环宇一直记得,记了好多年。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那个宦官不同寻常,或许是因为莫迟雨的做法超乎他所预想。
也或许,是因为齐环宇一直一直羡慕着这幅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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