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一言既出,场内的气氛突然变得安静,王珏皱眉道:“文叔已经来到定陵,何故还要再回昆阳,我定陵数百军队,于大局又有何用?”
刘秀想要辩驳,王珏不待他开口,离席起身提了一个酒瓮递给刘秀,“文叔,不谈那些,我们喝酒。“
酒瓮是最普通的黄陶,瓮身上有着深深浅浅的泥土,想是不久前催促酒肆的掌柜从土里起出,饱满的瓮腹预示了酒瓮里有着足以醉倒一个成年男子的酒量。张丹及身后的士兵担心的看着刘秀,坐在席间的虎威将军麾下则嘻嘻哈哈的围观这场好戏,不知这个文质彬彬的俊秀将军将如何应对。刘秀深看了一眼王珏,见他笑中带着强硬,于是略施拜礼,接过酒瓮,向地上倾倒少许示以祭谢大地生养之德,又端起酒瓮一饮而尽,饶是坐在席间的壮汉每天饮酒作乐,猛然看见一个儒雅的文士作此粗豪的方式喝酒,都大声喝彩拍掌叫好。
王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招呼刘秀身后“敢死队“的士兵一一入席,又吩咐掌柜上了数十瓮好酒,令侍女们起舞弄乐,一时让众人将那千里之外危如累卵的昆阳城丢在了脑后。耐不住绿林军的多番劝酒,刘秀连同他带来的十数个士兵俱喝了个人仰马翻,张丹穿了一身利落的男装,仗着有灵力傍身,喝起酒来比男人还要豪迈些,先还帮着刘秀挡酒,后来也顾不上了,直到月上中天,终于喝了个醺醺然,装作再也不胜酒力,与早就倒在桌案上的刘秀一起被侍女搀扶着到将军府的偏房歇息。
进到房内,张丹扑到床上呼呼大睡,侍女查看一番后退出门外,张丹睁开眼,竖起耳朵听见搀扶刘秀的侍女也退出门外,小心翼翼推开房门,闪进房间,看见刘秀趴在床上睡得酣然,小声喊道:“文叔,文叔。”
刘秀毫无反应,张丹走近床边,见到刘秀耳朵红红的,心下一阵怅然,定陵县有王珏阻碍,虽说郾城距离颇近,但是文叔今日醉倒,明日还如何前去郾城搬救兵?轻轻叹了一口气,准备离开。刘秀忽然翻了个身,脸上飞起红晕,眼神迷离道:“逸休。“
”啊?“张丹忽听见刘秀醉中叫自己,心里一阵小鼓,凑近了刘秀嘴边,刘秀却不再言语,往日清醒又自持的眼神盛满了纯然的欢喜,直勾勾的看着张丹,张丹不禁面色飞霞,心道,酒鬼的话有什么可听的。起身快走几步推开门,依稀听见身后刘秀模模糊糊叫了几句逸休,又喊了几声阴姬,向来耳力灵敏的她听得竟有些不分明,被门外春风一吹,最后一丝酒意也飘散而去。
借着夜色,张丹轻手轻脚来到了王珏的房间。今日宴饮,定陵县大部军士皆参与庆贺,守卫十分松懈。张丹见那王珏也喝了个酩酊大醉,连新纳的姬妾都没来伺候,也没有憋着坏,摇摇头回到房间辗转而眠。
翌日,张丹睡得正是香甜,忽听将军府锣鼓大做,有仆役喊道:“虎威将军过世,汉军立刻到定陵县城门口集合,抗命者军法处置。“
张丹猛地惊醒,草草梳洗一番,发现身边放着一个包袱,里面是些散碎的铜钱与小粒的金粒子。推开门去寻刘秀,却见他的房间空空如也,连忙在马厩找了一匹马奔向定陵县城门,远远见刘秀身着锻铁盔甲,外披红袍,头包巾帻武冠,跨坐马上,神情威严,他高高扬起手中长剑,对着周遭已经集结好的汉军大声道:“今若破敌,珍宝万倍,如为所败,性命无余,何谈财物?汉军听令,抛下辎重财宝,带上三日干粮,随我一起集合郾城汉军,杀上昆阳!“
没有了王珏的掣肘,刘秀便是定陵县职级最高的将领,这番语言又抓住了汉军重财的心理,随他一起从昆阳出来的十数个忠诚追随的士兵卖力的附和,也极大的感染了周遭军士,大家一起喊着“杀上昆阳”的口号,数千人也喊出了一些“惊天动地”的气势。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张丹不知刘秀是否看见了自己,也不及揣摩刘秀落下自己不与一起驰援昆阳的心意,此后行军匆忙,战事紧张,张丹不愿影响刘秀排兵指挥,也不愿追问王珏身死的真相,只是跟着兵士们远远看着刘秀,发现那个懒散少年似一柄出鞘的绝世神兵,雷厉风行,杀伐决断,正逐渐向世人展示他锐利的锋芒……
郾城的守军见定陵的守军已经倾巢而动,将领也不如定陵王珏短视,知道如若昆阳城破,汉军危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于是集结了所有守军,随刘秀一起驰援昆阳。
星夜行军,刘秀率三千骑兵轻装奔行,不多几日就来到了新朝大军身后,刘秀又派人假装宛城使者送信到昆阳城中,丢失书信以传递“宛城失守,汉军主力即将掉头围攻新朝大军”的消息。使得王寻王邑的大军军心动摇,再加上昆阳城外地势狭窄,四十二万大军的人数优势不能完全发挥出来,刘秀带领士兵直攻新朝大军中坚,使敌军首尾不能相顾,又一鼓作气斩杀了王寻,恰好落雷狂风,大雨倾盆,河水暴涨,城内士兵乘势杀出,内外夹攻。汉军有如神助,以一敌百,新军溃败,士卒掉入水中淹死的有万余人,逃走时互相踩踏又有万余人,一连伏尸百余里,连河水都堵住了。
不欲参与此间战争的张丹找了高地,俯瞰了新军大败的惨状。想到这战果惊人,除了刘秀安排得当,更有天意助之,敲了敲九鼎,见穆幽依旧毫无反应。暗自思忖,刘秀身负人皇之命,看来这一路必定能顺风顺水,自己倒是不用操心太多了。
刘秀自昆阳大胜后又马不停蹄地攻下颍阳县,这时,长兄刘演被杀害的消息自宛城传来,刘秀不得已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消息传来的时候张丹正在颍阳县观摩汉朝人民的生活,也顾不上好些日子没有见刘秀,着急地跑入厅堂。只见刘秀独自看着书信,发觉有人进来,匆忙抬头装作一副镇定的模样,眼见来人是张丹,愣了愣道:“你怎么来了?”
张丹闻言气不打一处来,这家伙明明想好了计策却一句话都不说,又把自己落下这么多天不管不问。但是此刻刘秀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掩饰的悲戚,双眼微带红肿,张丹也没办法生气,温言道:“你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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