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几条街道的崇庆坊的另一边,江府早已陷入了沉寂。然而半溪阁的东卧室中却仍亮着一盏小灯,穿着身白绢里衣的江大奶奶侧身坐在床边,手上握着盏碧色的瓷杯。
江寒月自然是不在卧房中的,两人分房而睡已经许久。东厢房中一应俱全,摆设并不比正房逊色几分。
青禾战战兢兢地跪在床边脚踏上,垂着头一声不吭。从朝云寺回来后大奶奶什么都没说,她还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夜半时分,大奶奶喊她倒水,随后就被质问得哑口无言。
但她没什么可后悔的,尹爰息跟她说想同大奶奶见一面,她寻着机会就提了去朝云寺进香的主意。尹大公子是她一家的恩人,别说她只是有可能被逐出半溪阁或江府,即便是要了她的命,她也没有二话。
况且,这些个月大奶奶活得也不开心,如果尹大公子能借机劝说一二,那就是积了德了。
“当初挑你进半溪阁就是觉得你伶俐,我想我身边也不能只有碧砌这么一个忠厚老实的丫头。万万没想到,你是伶俐过了头。等明日天亮你便去管事嬷嬷那里领差事吧,半溪阁庙小,容不下你这样的大佛。”
“奶奶私心里难道就真的不想见见尹大公子吗?”青禾见自己反正是要被逐出去了的,干脆抬头壮着胆子反问,“尹大公子就算做过错事,但对奶奶一直都是痴心一片,不知道比大爷好了多少!奶奶从前辜负他,如今分明已经后悔,何必死守着一个负心人?”
话音未落,只听“啪”声响起,青禾面上一阵火辣辣的剧痛。
“奶奶就算把我打死我也要说!如今尹大奶奶没了,大爷又另有所爱,奶奶为何不设法和离,与尹大公子再续良缘?”
明别枝不防这死丫头胆大成这样,不由低下头细细看了看她:“我怎么觉得前阵子你还打算撮合着我同他和好如初呢?今日尹爰息给你灌了迷魂药了?神智昏沉到了这种地步吗?”
“奶奶心地仁善,就该配最好的男子!青禾起先以为奶奶既然无法选择,那么不如同大爷好好过下去。如今才知道尹大公子心里一直记挂着奶奶,与其在这儿耗费青春年华,不如另觅良人。”
“另,觅,良,人,”明别枝无力地靠在床背上,苦笑道,“真是个傻孩子,这世上哪来那么多试错重选的机会呢?”
青禾本就聪明,一听就知道这意思并非是不想,而是不能。欣喜之情浮上心头,她现下能确定一件事,尹大公子的痴念不是镜花水月。
她的喜悦是如此地溢于言表,以至于明别枝都看得轻叹了口气。见这丫头似乎有继续劝说的意思,她摆摆手,止住了接下来可能更为惊世骇俗的言辞。
“过些天我回竺州去,你先同碧砌收拾一下。后日需要进宫与娘娘辞行,你别忘了。”
青禾愣了愣,站起来歪着头想了会儿,喜形于色:“奶奶不赶我出半溪阁了吗?”
明别枝把茶盏扔给她,青禾手忙脚乱地接了,忐忑着等她回应。
她坐在阴影中,眼睫低垂,如玉的脸颊上看不出丝毫情绪。青禾提心吊胆地屏住呼吸,生怕她又恼怒起来将她发卖了出去。
过了许久,她的唇角微微勾起,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她的长睫忽然闪动了几下,漆黑的眼珠在睫下看着床边的一格抽屉把手。
“等竺州回来再说吧!千里迢迢远去江南,实在是辛苦的很。我若是现在就将你赶了出去,岂不是便宜你了?”
青禾发誓这辈子都没听到过这么好听的声音,就好像是九天纶音一般,虽只是柔柔软软的几句话,却令她心神激荡。
“不辛苦!奶奶可千万别便宜了奴婢!”
明别枝眼波流转,白了她一眼。青禾傻笑着扶她躺下,又放下床帐吹熄灯火。
帐幔内,她听见明大奶奶轻声道:“你可别再让我知道你又背着我同爰息哥哥勾结。”
青禾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她居然听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那声“爰息哥哥”酥软入骨,好像年底家宴时最为浓香四溢的那道冰糖肘子一般,甜,软,糯,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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