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叔叔阿姨过来检查?”良慧看向虞颂身后的长辈。
“嗯,我爸妈,还有我姑姑”,此时,倪静芝的手正被虞颂姑姑紧紧攥住,狰狞的表情透露出显而易见的不正常。
司良慧此前从未见过虞颂的父母,凭着神经内科医生的职业敏感以及天然的聪慧,她快速地做出判断,“做完了吧?我进去帮你打个招呼。”
在良慧领着脑出血病人回急诊后,值班医生例行公事出来交代:“——倪静芝家属,头颅没扫完,大部分做到了,胶片做多少洗多少,好吧?”,看在良慧的面子上,对方态度已明显转好。本以为磁共振得改约时间,在镇静状态下重做。现下看来,胶片立等可取,已经很幸运了。
9点40分,虞颂拿到了胶片,和一份临时报告。
“爸爸、姑姑,明天我还要上班,我买了十点半的票。”虞颂不放心地叮嘱道:“这几天美金刚[1]还是原来的剂量吃着,过两天我有空,去仁济找专家读下片。”
虞颂原本打算出门叫车,但爸爸和三姑都坚持把她送到火车站。倪静芝大闹一场,发泄掉许多精力,靠在后座上十分安静。三姑絮絮叨叨地埋怨虞颂的父亲:“早知颂颂明天还要起早上班,你就不该喊她回来,知会我一声不就完了?你呀……”
“爸爸,要不……我回老家上班吧?”虞颂愧疚地想,刚毕业那会儿她就应该回来工作。当时,倪静芝确实有些记忆力下降,但并未引起家里人足够的重视,结果不到一年的时间,倪静芝已这样疯癫。
虞颂父亲尚未接口,三姑断然道:“颂宝,家里的事,几个姑姑都能帮衬上。你能在上海留下,就不要想这么多!”,
三姑心念一闪,“跟姑姑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对象?”
“我……没”,虞颂未料到有此一问。
“不许说谎啊,要是有的话,好赖都让我们见一见。”
背后直白的真相昭然若揭:倪静芝的病会让虞颂的婚姻之路颇多踌躇,就算虞颂家境优渥,学历过关,工作尚可,但凡加上一条“家里有个生了怪病的母亲”,这些优势瞬间不值一提。虞颂没办法继续这个话题,从前的倪静芝和所有传统母亲一样是个贤惠能干,任劳任怨。因为父亲非常不喜欢保姆这类生人进家,母亲除了上班,就是尽心尽责地打扫卫生洗衣做饭,而现在她生病了,大家心照不宣地认定,她是虞颂婚姻上的阻碍。
这个晚上,虞颂父亲皱着的眉头就不曾平复过,此刻更是面带戚戚然:“你姑说的对,这事我最近也在考虑,颂儿,碰上合适的多接触接触,试试,不是坏事。”
三姑绝无任何恶意,但撕开的事实如此冰冷无情。而她竟没法为自己母亲辩解。虞颂无心想自己,她替自己母亲难过,此时此刻此地此身,有如万箭穿心。
和一个人没有未来的时候,就会常常想起同她一起的往事。自母亲生病以后,夜深人静时,虞颂常想起与母亲的过往种种,以及母亲在不经间流露的温情。倪静芝那个年代的女性的性格大多冷硬,甚少会对子女表达疼爱和宠溺,亲亲抱抱更是少之又少,甚至还会动手。但妈妈终究是妈妈,虞颂早就原谅和习惯了她的简单粗暴。
生老病死皆不可逆,岁月长河里,很多爱中途搁浅,很多爱有始无终。
[1]美金刚:处方药,中重度阿尔茨海默症患者适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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