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户所位于甬江旁,名叫南塘百户所。宁波千户所不属于宁海卫,而是属于守御千户所,主要是为了防范倭寇,直接隶属于浙江都司,所以级别上他比一般的千户所要高一点。
而南塘百户,则又是其中最为复杂难以管理的地方。一边走着,隶目孔方给徐宁介绍着,“徐百户,你初来乍到,于其中曲折不知,今日我便好好与你说道说道。”
孔方年纪四十多岁,是直属于宁波千户所的人,身上灰色的衣服有些老旧,看起来他也做的不是太如意,否则也不会穿这么一身衣服,随着他的走动,徐宁无意中瞧见,这衣服的领子里有补丁。
“如此有劳孔隶目。”徐宁拱手道。
孔方道:“唉,只怕徐百户这位置坐得不安稳。咱们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多少人都盯着这个位置,徐百户还是多小心。”
徐宁有点诧异,这个孔方要么就是太过老实,要么就是有点傻。两人初次见面,基本上只知道各自姓名,这个孔方有点热情的过了头,连这种话都照实跟他说了,这……
“这南塘的范围比较小,但事情一点都不少。甬江南塘码头本也是个漕运码头,只是后来转移到杭州,因此这码头便成了货运码头,其中三教九流、僧俗道人数不胜数,再有南塘百户旁边就是宁波最大的青楼,莳花馆,这里的麻烦事多了去了。”
“对了,还有东厂的番子也在这里有个分坛。总之,你还是小心点为好。”
徐宁一听脑袋都大了,总结出来这个南塘百户所就是两条,第一:地位低下。第二:就是个超级火药桶,连东厂的番子也在,这里你说到时候是要东厂管百户所呢,还是百户所管东厂呢?
说着话就到了百户所。
徐宁先被这门面给震惊了。
这百户就像是名媛中间的叫花子,豪门中的流浪汉。左边是硕大无比,金碧辉煌的莳花馆,右边则是一个巨大的酒楼,出了门就是一条十分繁华的通道,直通码头,无数的商旅步卒在其中穿梭,个个都是穿金戴银,衬托得百户所更加破败。
百户所的甬道上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对比旁边的莳花馆与长春楼——地面平整光洁,寒酸得牙疼。百户所门楣上也是土不拉几的灰色,看着就没精神。
孔方笑了笑,道:“一般来这里的人都会惊讶,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说着话两个人便走进百户所。听孔方介绍说,这里一共有两个总旗,十个小旗,满员该是一百一十人,现在只有七十多个人。另外有一个账房,一个经历,帮助徐宁处理杂事,另外还有几百帮闲。
两个人进去,正好账房在,这账房姓周,上前见过徐百户。徐宁拱拱手。这时孔方道:“周先生,这就是徐百户,快快见过。”
“见过百户大人。”
周账房急忙弯腰躬身,徐宁道:“不必多礼。”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徐宁奇道:“你听说过我?”
“百户大人怕是不知,您的大名早就在江浙一带传开,道上人都称你为秀才锦衣卫。”
徐宁惊讶道:“这是为何?”
“百户难道忘了?前几日您在刑场上做了一首无名诗,如今便是小小孩童也会绉几句: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徐宁恍然,道:“原来是这个,倒是没想到能传得这么快。”
“此诗虽直白,但是胜在浅显,便是不识字的婆婆也能听懂,而且其中道理深入人心,通透大气。况且还是在勾结倭寇的大案里,自然关注的人就更多。”
徐宁点点头。
孔方道:“徐百户请自行安排吧,老夫先告辞。”
徐宁送孔方到了门口,取出来十两银子,塞给孔方:“有劳孔隶目,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请孔隶目收下。卑下还一件事不明,还请隶目赐教。”
“哦?请讲。”
“今日我去见了杨千户,为何看千户大人似乎不喜,不知是何故?”
“哦?”孔方笑了笑:“千户大人这几日心情不大好,大约是家里有事,所以徐百户不必介意。”
徐宁总觉得孔方似乎没有说实话,但也不好意思问,只好拱手送别了孔方,回到百户所中,对周账房道:“去把所有人都叫过来。”
“百户大人,此时兄弟们正在外面巡逻,怕是叫不回来啊。”
徐宁看了一眼周账房,见他眼睛四处乱转,明显言不由衷,当下也没多说什么,道:“哦,既然如此,那就明日再说吧,我住在哪儿?”
“距离此地不远便有一套房子,百户大人可以先住进去。那里本就是上一任百户的别业。”
徐宁点点头,命周账房带着自己过去,去到牙行雇了几个人丫鬟婆子,先将这里打扫一番。徐宁见活计甚多,恐怕今日弄不完,所以准备明日再搬过来。
正要走掉,周账房忽然道:“百户大人,您就这么走了么?”
“嗯?还有什么事?”
“今日是百户大人赴任,按照惯例大人该在长春楼中摆上宴席,请千户大人与其他百户过来同饮一番。”
徐宁拍了拍额头,道:“哎哟,还有这个规矩?这长春楼上摆上好的席面儿,得多少钱?”
“差不多得一百多两吧,您这可是请千户大人,差了可不行,何况这里还是宁波最繁华之地。按理说……”
徐宁一听,这还差不多,道:“哦,你是说百户所里出钱?”
周账房苦着脸道:“没了,现在是一文也没了。”
“怎么能没了?”
周账房道:“这百户所里的钱,一部分是由朝廷拨付,不过总数不多。另外一部分则是收上来的例钱。”
“往哪收例钱?”
“自然是城中的商户。”
徐宁奇道:“这里是最繁华的地方,那商铺该是最多的,怎么能没有钱呢?”
“百户大人有所不知。这里的商户是最多,不过商铺里从来不给我们交钱,他们的钱一部分被衙门里的公人取走,另外一部分给了东厂。咱们兄弟捞不到几个,马上就该发俸禄,只怕兄弟要拿不到钱了。”
“不是还有朝廷拨付的款项么?”徐宁奇道。
“朝廷拨付的款项,一个月只有二两银子,说实话这点钱什么都干不了。”
徐宁听了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都是朱重干的好事呀。他早就听说过,大明朝的官俸是历朝历代以来最低的,何曾想过会低到这种程度?
“那你们以前都是怎么办?”
周账房苦着脸道:“能怎么办?都是派人去商户那儿抢一部分钱来呗。可这总是免不了要跟东厂的番子斗上一斗。”
徐宁:“……”这他妈的是锦衣卫?未免过的也太过寒碜了吧?他倒是知道弘治朝的锦衣卫过的不怎么如意,牟斌是个好人,而且弘治呢,又对这些鱼肉百姓的事情比较反感,所以大大限制了锦衣卫。
但他没想到,竟然落魄到发工资也要去抢的地步。这个差自己当得下去?
“我知道了。”徐宁道:“多谢周账房提醒,我先回去换身衣服,取些银钱来。”与周账房告辞,回到谢春花的寓所里,把事情跟周绾绾说了说。
周绾绾叹息道:“唉,相公,前些日子你花钱也大方,手里没存下来几个钱。如今刚到这里,又要花这么一大笔钱,日后这个家该怎么维持啊?”
徐宁不禁有些汗颜。在前世,他是特种兵,每月的津贴足够他们一家三口维持一个小康的水平,到了这里之后,因为住在大营里,花钱的地方也不多,因此没有存钱的意识。
到了现在方才知道,这当官花钱的地方可是真多啊。
正在这时,王阳明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包裹,道:“师父,师娘。”
徐宁道:“哦,伯安哪。忘记告诉你了,百户所里有套房子,住下几个人不是问题,你也不用找房子。”
“师父,已经找好了,我与承宏他们住一起吧,距离南塘百户所也不远。承宏跟铁柱两人,你就先安排个帮闲,虽然日常没有钱,但好歹也算是个营生。这些钱是给师父您的。料来您刚到这里,需要应酬的地方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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