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饿了三顿,红娘心头的火气终于散去,不再干这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次日早晨她终于吃上一顿热乎饭。徐宁见她服软,便命将红娘吊上来。
“红娘,你救过我一命,我不会为难你,但是请你在这里住几天。几天过后我肯定放你走。”
红娘重重地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地往厢房走去。
徐宁无奈苦笑,摇摇头,命人严加看管。他则去了王守仁的房间里。
“伯安,你怎么样了?今日好点了没?”徐宁进门先问了一句。
王守仁苦笑道,“多谢师父关心,已经好多了,只是大愈还需几天时间。”
“不用着急,这几日里我也好好思索一番,单是这么讲解,怕你记不住,所以我会写一本书,到时烦劳你代笔吧。”
“师父,我哪里能成?我观察你所教授之学,果然奇妙无比,虽是无用,但却非常神奇,若不是你教授的话,恐怕我一辈子也悟不出来这等道理。”王守仁起初倒是没那么投入,但是随着这几天的学习,他越来越觉得,师父所教授的乃是一门最高深的学问,简直深不可测,简单来说,一个勾股定理,这在《九章算学里已经有过记载,但为何是这样,他却从来不知道。
如今听了师父的讲解,他似乎有点摸到了门槛儿。
“嗯。”徐宁点点头,道:“我倒不是吹嘘,这确实是一门非常繁复的学问,穷其一生,也未必能走到尽头。至于你所说的无用,盖因此乃基础,也就是地基。你看地基能有何用?房子不建起来,地基就是最无用的东西;但开始建房,地基就是最重要的东西。”
“学生受教!”王守仁虽然躺在病床,但该有的礼节一点都不少。徐宁也就坦然受着,又坐了一会儿,忽然门子前来禀告,说是知县上官仪与师爷张文宗前来拜见。
“哦,他们来了?”略一思索,徐宁便道,“他们恐怕是来看你的。刘头儿,你快去把人都叫过来,严密把守这个地方。伯安,你装得严重一点,千万不能露了马脚。”
“师父,您这是……”
“哦,没什么。我想要除掉齐老爷,此事非得借助知县的力量不可,而且还得下一剂猛药。”
王守仁若有所思地看看徐宁,当即躺下,微闭双眼,道:“师父放心。”
徐宁当时就想给王守仁点个赞,这他妈的妥妥的奥斯卡影帝啊,张口就来,不愧是圣人,连他妈的演戏都这么有天赋。
等一切都收拾好,徐宁才让人把知县请过来。
上官仪这几日过的极为悠闲。本来前一段时间,徐宁与齐老爷把这里闹了个天翻地覆,烦不胜烦,谁知道过了几个月,事情竟然来了一个大反转。
齐老爷垮台,徐宁立了大功,把纵横肆虐多年的海盗一举清剿,除了地方上的一个心头大患。纵然这功劳与他关系不大,但却也能算作是他的功绩,来年的考评上,少不得写一句:“协助剿匪,当为次功。”就这一条,几乎为他的仕途铺平道路。
谁知道刚刚清净没几天,又传来消息,说徐宁府上遭了刺客。上官仪心中暗想道:“夺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你把齐家弄了个家破人亡,人家不来刺杀你才怪了,最好是杀死算了,清净。”
念头还没落下,谁知道张文宗匆忙跑进来,道:“大人,你可曾听说徐宁府上遭了刺客?”
“知道,刚才门子已经回报过,师爷你何必如此慌张?”上官仪很是不解。
张文宗一拍大腿,拱手急忙道:“老父母,你怎么还有这个闲心坐在这儿啊?既然已经知道,赶紧去徐府啊!”
“徐府?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总旗,哪里能劳动我的大驾?”
“一个小总旗自然不值得老父母动身,可关键的问题是,有人值得啊?”
“谁?”上官仪笑道:“一个小小的总旗府,能有什么大人物?师爷,你莫非是糊涂了?来陪老夫下两盘棋。”
“老父母,你怎么还有这等闲心?!你可知道昨夜谁受伤了?”
“听说是徐宁的一个什么学生?”上官仪不屑地撇撇嘴,道:“一个总旗也能教学生,这不是胡闹么?本县提学等人知道了,说不定又要闹上一闹。”
“这学生不是一般人啊。乃是翰林修撰王大人长子,王守仁,王伯安!”
上官仪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一蹦老高,大声道:“什么?你可打探清楚了?”
“学生早就找人打探了。今日那人传来消息,说这个消息千真万确,正是王华之子。前几日,那王伯安听说宁海剿灭了倭寇,特意前来,与智真长老论道,盘桓几日,偶遇徐宁,便拜徐宁为师,那宅子正是王伯安买下来孝敬徐宁的。他日日在那里居住,昨夜受伤的,正是他!听说当胸中了一刀。老父母哇,他要真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我都脱不了干系啊!”
上官仪一听也惊呆,他哪里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曲折?只是以为受伤的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当下也顾不上什么失仪,大声喊道:“快传人来,更衣更衣!”
张师爷道:“老父母不必着慌,反正已经晚了。”
“能不慌么?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啊!这个徐宁,怎么就不能清净两天?!唉,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多啊!”
当下,上官仪急忙换了衣服,带了几个人,与张文宗一起匆匆赶往徐宁府上。站在门口候了半天,那门子才让他们进去。上官仪窝了一肚子火,也不好发作,冷哼一声,带着张文宗迈步走进去。
进了府中只见到一路上守卫森严,几乎五步一岗,三步一哨,看得上官仪胆战心惊,心中暗想到:“难道王伯安伤势严重?衙门里都没这里的守卫森严。”
门子带着他们一路穿庭过院,不久便来到后院厢房,上官仪一看更是肝颤儿,这里的守卫更加森严,一排人,排成一行,站在厢房的门口,侧面也有人,但是看不清还有多少人。至于后面根本不用想,肯定人特别多。他看看张文宗,意思是,你看这事如何?
张文宗蹙眉轻摇头,没说一个字儿。上官仪看了之后,心都沉到谷底。
少顷,那门子走出来,一脸悲凄,道:“我们老爷请知县大人进去。”
上官仪此时也顾不上计较他礼仪的问题,急忙迈步走进去,刚进去便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语中带哽咽,道:“伯安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赶快说;还有什么事要做,为师帮你做到。”
上官仪心差点没沉到脚后跟。急忙快走两步上前去。
那门子道:“老爷,知县大人并师爷到了。”
上官仪进去一看,脸色变得惨白,只见一个年轻人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双目微闭,徐宁正坐在床前,脸上带泪,他顿时有点着急了。
徐宁仿佛才刚刚知道似的,这时才起身,拱手见礼,道:“知县大人请恕卑下之罪,未能远迎,实在是因有事缠身。”徐宁一边说,一边哽咽着,配上脸上的泪水,逼真的很;就算现在床上放的是一根木头,上官仪也相信徐宁对那木头有感情。
上官仪连忙道:“不必多礼,王公子怎么样了?”说着他探头往里面看去,只见到王守仁已经没多少呼吸,胸口的起伏很小,双手自然地垂在床上,看不到一点生机。
徐宁抹了抹眼泪,道:“老父母,请移步,此地不宜过于热闹。”
上官仪哪里敢说个不字,跟着徐宁到了厅中,徐宁这才叹息一声,道:“实不相瞒,伯安乃是胸口中剑,勉强吊了他几天性命,已经是极限,再过几日谁也说不准会是什么样,至于能不能活过来,全看天意。”
说到这里,徐宁仿佛更加伤心,抬手用袖子擦擦泪,哽咽道:“虽然我与伯安名为师徒,实乃至友,时日虽短,却互相引为知己,哪里想到……从此伯牙封琴,子期难觅……”
上官仪急得都要冒烟,道:“你可请了大夫?宁波府中听说有个神医,医术颇为神通,若是请得他来,说不定还有救。”
徐宁摇摇头,道:“来不及了。宁波府一来一回至少两日时间,怕是伯安熬不到那个时候。”
上官仪一听,脸色更白。人生大起大落如此,前几日还在幻想着升迁,哪里知道转眼就又要担心掉脑袋,他觉得自己胸口非常闷,有点喘不上来气。正想着呢,忽然头重脚轻,一头扎了下去。
幸亏徐宁跟张师爷都在,这才避免他受伤。两人把上官仪放到椅子上坐下,又是掐人中,又是捏鼻子,忙活半晌,上官仪那一口气悠悠吐出,这才活过来。
“苍天亡我,苍天亡我啊!”上官仪傻傻地看着天,连续念叨了两遍。
徐宁暗中偷笑,心想是不是演得太过火了。真要把上官仪再弄出来个好歹,那宁海县的大人物自己几乎全都得罪了。
“大人勿扰,大人勿扰,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张文宗一边给上官仪抻着胸口,一边安慰道,但他的手实际上也正在发抖,方才王守仁的样子他也看得清楚,这要是能活过来,除非是奇迹。
“哎,为今之计,也只好写信给王。再上报朝廷。”上官仪当真是心如死灰,一点念想都没了。
“万万不可!”张文宗急忙道,停顿一下,他站起来,拱手朝着徐宁施礼,“徐总旗,你可知道那贼人是谁?”
“我当然知道!”徐宁咬牙切齿,手狠狠地往下挥动,道:“定然是那齐德成做的好事,只是我命大,苦了伯安……”
张文宗叹息一声,他也猜到是齐老爷所为。现在齐老爷家是败了,但家里的钱财还都在,只要他愿意,多少高手都能买来。这一次弄死王修撰长子,下一次谁知道还会闹出来什么幺蛾子?而且这人十分狡猾,这么长时间,竟然藏得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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