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震与唐建德并没有在思南多待,家里还有一窑子青杠炭烧着,回去之后应该就可出炉。思南地处下游,回去自然不能再搭筏子,得乘车从狮子场绕路。这是唐建德第一次出远门,老奶奶咳嗽似的发动机轰隆隆吃力地攀爬在黔地的山路上,唐建德抓着父亲腰间用红绳做的腰带,随着车身的摇晃而不停地碰撞着身后一百八十斤的老阿姨肥厚地臀部。坐在他前方位置上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短袖原本的颜色应当是白色,此时领子处已黑如发。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形容,因为头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实在是不堪入目。唐建德自认为并没有多么讲究,只是很奇怪也很好奇一个人竟然能将茅坑的味道弄到头上,这实在是……辣眼睛。
唐建德又想起了那个姓马的老头,当然还有那个仙女似的姐姐,张蒹葭,真是好名字。他依稀听唐尧说过什么“蒹葭苍苍”,绞尽脑汁也没想起下一句是什么。最后无比烦躁地将这些念头抛诸脑后,读书什么的都是唐尧他们的事,他只负责赚钱就好了,那不然这小脑壳多疼。
山路往后倒退,伴随着黑烟滚滚,以及冲天的烟尘。乌江渐渐地消失,然后取而代之地就是仿佛无穷无尽的山路,盘旋在一座又一座的山上。
唐山震似乎早已习惯这种无聊的旅程,拉着车厢内的横栏一语不发。一直到日落西山,父子俩才到达目的地。唐建德冲出车厢望着浓烟里蹒跚而去的客车,仿佛些许锈渍的外壳随时会垮塌然后裸露出近乎支离破碎的支架。
龙溪离清溪还有三十几公里的路程,唐建德祈求似的望了眼父亲,见父亲并没有停留下来在这里吃一碗粉的打算,便只能垂头丧气地跟在父亲身后一步步背对着夕阳远去。
临了,夜深人静时父子二人拖着满身疲惫躺在床上。唐建德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睡觉真是人间最美好的事,不知为何,沉睡之际他又想起了那个名为张蒹葭的姐姐,他想,下次一定要带上唐尧一起,那样姐姐一定会与我多说几句话。
……
星期六也是要上课的,唐尧在天光乍破之际背着牵着水牛走出牛圈,这个时节山上已无嫩草,好在老牛并不挑食,草根茅草也可下肚,所过之处。牛过惯了苦日子都晓得吃食来之不易,更何况人?唐尧从怀里掏出干面饼大大地啃了一口,啃得满嘴都是沫,舌头在嘴唇上下转一圈便全都嗦进了嘴里。这面饼是高粱和荞麦混在一起煎的,一个下去早饭也就解决了。
老牛不知何时到了板栗树下,唐尧眯着眼睛,此时天边斜射一缕阳光,微暖。暖的是光,凉的是风。板栗树很老了,唐尧很小很小的时候这树便很粗了,许是这树过于衰老,所以每年结出来的板栗总是小得可怜。在黔地我们并不是称它为板栗,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毛栗。似乎这个名字更符合它的特质,满身的尖刺最终会腐败在泥土里。唐尧觉得这个名字很好,过几天毛栗瓜熟蒂落裂开了口子,背着背篼来捡回去烤来吃。
用手掰开的毛栗是没有灵魂的,王淑华会很多种让毛栗散发出香味的方法,但唐尧最喜欢的还是直接在火炭里用热灰闷着,等待着在火灰里发出爆鸣,毛栗坚硬的外壳咧开豁口,顾不上烫手烫嘴,一口吞下才是美味。
想到此,唐尧便觉得手中的高粱饼索然无味,三下五除二消灭干净后便坐在路边的沿沟,春来有雨时,小沟有时会从蒋家湾的水沟里冲来一些鱼,而那些便是唐尧他们最好的礼物。意料之外便是惊喜,无所事事的时候脑子就会放开,游荡在着山水之间,他觉得这世界很好,很美。有时小小少年也想知道是山外是何光景,想必高楼林立,想必无限春光。
许久,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泛着光。
许久,男人出现在山头,唐尧这才起身,等待着男人。
唐建华牵着老牛,说:“早点去吧,你三伯怕是生气了。”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www.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