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纳尔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今天没给神龛上香,以至于遭遇了这种事情。
在帝国军队驻扎前,他每天的工作也不过是巡逻巡逻巨岩城,在东门城门口跟同事一起聊聊天,看到顺眼的姑娘吹个口哨。自从军队来了以后,要做的事情猛地加了一倍不说,再加上联邦军队‘空降’平原,现在出入城都需要军方证明,平白加了不少事。
对于居民来说,出入城都要劳什子的军方证明,自然是不乐意至极。平日里随便做到的事情,现在竟然要额外多出这么多事。对于雷纳尔来说更是麻烦的头都要大了两倍,担任城卫队近年的时光,来往的脸熟的没有个半数也有个四成,这就让他陷入了两边不是人的局面。
如果看是熟人卖个人情放他过去,军队就要问责;如果遵守军队规定必须要出示证明,那么熟人脸面上挂不过去,到头来一起喝酒还要说他不讲情面。
可眼前这个瘦不拉几黑不溜秋的男孩,你说他是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他又会乘着不注意朝着门外狂奔;可你要说他是机灵聪明,当雷纳尔把男孩像揪小鸡一样揪回来后,无论雷纳尔怎么寻问,男孩都闭口不言。
最要命的是,雷纳尔丝毫感觉不到男孩的恶意,看着男孩穿着破破烂烂,可他浑身干干净净,眼神更是清澈见底,让雷纳尔连赶走的怒火都生不起来,只好让男孩就这么静默地站在他身前。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城门楼下大眼瞪小眼,你不让我不让,直到雷纳尔终于忍受不住,挥手让男孩赶紧滚出去。
就算被军官问责也好,他实在是不想跟眼前这个男孩继续对视下去。
因为他看的时间越久,从男孩澄澈眼神中映射出的自己就愈发的不堪。
“有着这样眼神的孩子不可能是坏人。”
他嘀咕着,不再去多想。
只是他没想到,男孩的怀里揣着一件沾满血迹的衣服,平静纯真的眼神下是打鼓般的心跳。可他虽然紧张到快要站不稳,但心中丝毫没有退怯,真如一颗又臭又硬的石头,死死地立在那儿。
走出了巨岩城,男孩眯了眯眼,抬头望向了远方那轮耀眼的巨轮。
从平原吹来的风,捎着大地与生命的气息,吹进男孩的胸膛。
这是一个男孩从未见过,又无比熟悉的世界。
他大口呼吸着空气,像是从未呼吸过一样,贪婪地吮吸着自然。
接着,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往里面去,往最深处去。
他迈出了步子,快走,小跑,加速,再加速。
平原上,一个灵活的身影,如同那从牢狱里释放出来的死刑犯,狂喜着享受自由。
血液在奔涌,心脏在呐喊,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每一根毛发都在呼喊着。
风的触感,泥土的触感,青草的触感,这些都让男孩熟悉地想要流泪。
灵巧地翻越巨石与树根,轻松地穿过树与树之间的空袭。男孩不曾填饱的肚子,此刻却是有些撑了。
被这充斥着生命气息的天地喂撑了。
手轻轻一伸,一颗艳红熟透的果子就落在了男孩的手里,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男孩没有停下脚步,就这样继续向着更深处奔跑。
平原像是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一位翘首以盼终再聚的母亲,将自己的最好,都喂到了男孩的嘴边。
暖风如同女人纤细温柔的手,打理着男孩杂乱的头发;青草宛如冬日温暖的鞋窝,给男孩传递无尽的力量;而那和煦的日光,则如母亲如水的目光,温柔地检视着男孩的成长。
“安。”
男孩的脑海里响起一声温情的呼喊。
这份含着无限爱意的呼喊,在虚无处响起,又迅速远去。
倏地,男孩停下脚步,泪流满面。
他茫然地朝着四周望去,空荡荡的平原上,只有风声呼啸。
于是他擦去眼泪,扬起小脸,继续奔跑。
越过丘陵,趟过小溪,攀过小山,穿过树林。
更深处,更深处,更深处!
一无所知的男孩,就这样朝着普通人不敢涉足的深处奔跑而去。
直到太阳西斜,万籁沉寂,男孩这才慢下了脚步,开始犹豫起如何藏起这件衣服。
这一路上,他小心地躲过了几波魔物,尽量地挑选了不会有人经过的路径,最后来到了这一片密林之中,停在了一处碎石堆前。
刨开碎石,挖出小坑,男孩这才谨慎地掏出衣服,放到坑底。然后用土掩埋严实,将碎石铺回原位,做完这一切后,男孩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站起身,活动活动有些麻的双脚,男孩抬起头,目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望向橘黄的落日。他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准备回家。
墨绿色的枝叶从古铜色的主干伸展而出,偶有水声从绿意之中穿透而来。男孩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像是埋怨男孩的不理不睬。
水果毕竟只是水果,只能果腹。男孩午饭也没有吃,仅凭平原灌入的生命之力以及几颗果子,就支撑到了现在。
于是他环顾四周,像一只小兽高抬起鼻子,想要嗅出食物的位置。
的确,他嗅到了食物的位置,就在他的身上。
他就是那个食物。
男孩看着那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静静地趴在树丛阴影中的花斑豹子,牙齿止不住地打起了颤。
从进了密林开始,这十分钟内,男孩没有遇到一只魔物。原本他还觉得意外且幸运,现在来看,这是有原因的。
三阶魔物已经有了强烈的领地意识,寻常魔物自然进不了领地范围之内。而若是这一片一点魔物的影子都看不见,则说明这里有很多的三阶魔物。
很快,密林的其他阴影处,一只又一只花斑豹子显现出了身影。它们只是走出来,或趴或卧在地上,闲适地舔着爪子,像是看待一只煮熟的鸭子一样看着男孩。
密林,有水源,隐蔽,这些条件组合在一起,自然是魔物喜爱的栖息地。只是男孩没有这些知识,只是傻傻地打着自己的算盘,愣头青终于撞上了南墙。
这一撞,就是头破血流,生死未卜。
男孩有些心灰意冷,但同时又觉得幸运无比,因为这样一来,喜乐赌场找到衣服的可能性就又降低了不少。这样一处三阶魔物群居的密林,又有多少人闲的没事走进来呢?
家里有小狼照看着,自然无须多做担忧;杉杉以后也会稳重些,吃一堑长一智;猫儿的个子也长了起来,虽然比起小狼不够稳重,但也可以分担身上不少担子;圆圆和蛋蛋虽然还小,不过足够听话,相信没有了我也能好好地听小狼的话吧。
老板那儿没了我,店里应该会很乱很脏吧,只是老板他……
一想到老板,男孩心里就一阵疼痛。他没有一丝怨艾,只觉得那个把他逐出门外的身影不似看上去那样愤怒,更多的是落寞和孤单。
好像,我活下去的理由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多呀。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好像没有什么所谓……
男孩死志已生之际,一个身影和一道话语突然在他脑海中炸响。
那是一年未见的老院长,搀着那根熟悉的拐杖,颤抖着身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怒骂道:
“我为了救你可是倾了老本,你就这么把那么多钱给浪费掉了!”
男孩浑身一个激灵,哪敢还有什么死志,求生之欲如同一团燎原野火,将他的血液燃烧至沸腾。
奔去平原?不,比拼速度我必死无疑。
密林深处?不,这里就是它们的主场。
直面它们?不,三阶魔兽我连身都近不了。
遁入水潭?好像稍稍可行一些……
倒也意外,这群豹子就是这么静静地注目着男孩,仿佛在看一个小丑在竭尽全力地表演。
三阶魔物已经有了一丝“灵智”,它们的智慧就像是人类三岁幼儿,只知玩闹,却不知它们的玩闹会给“玩偶”带来什么伤害。
于是男孩就陷入这两难的局面:明明想要活下去的欲望都要将身体吞没,却不得不面对死境这一现实。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面对着一群能将久经训练的壮汉撕碎的野兽,怎会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所以男孩将目光望向密林深处水声传来之处,祈求奇迹的出现。
豹子们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原本松弛的身体里,一块块肌肉逐渐紧绷起来,随时给予这只鸭子的梦想一个粉碎。
它们虽然像人类的幼儿一样,对这个闯进领地的“玩具”充满了好奇,但本质依然是嗜血的魔兽。“玩具”怎么闹腾,最后都是会进它们肚子的,如果跑了,那就是自己的愚蠢。
于是在男孩奔跑起来的时候,豹子们也动了。
像是一道黄色的风暴,瞬间就将男孩的身影撕的粉碎。
不过撕碎的也只是身影。
男孩喘了几大口气,仍是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只觉得一阵清风拂脸,眼帘里白芒一闪。
一个面容清冷的少女,甩了甩剑尖的鲜血,在她身旁倒着数只豹子的尸体。
她的剑,很快,快到连影子都没有。
男孩没有注意到少女的到来,豹子们也是。
所以豹子们化作了一地尸体,剩下的四散奔逃,眨眼之间密林之中只剩下男孩与少女。
男孩没有说话,屏住了呼吸,呆呆傻傻地看着少女。
少女也不开口,像是在打量一头珍稀异兽,静静地看着男孩。
不由自主地,男孩脸上升起了两团红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脏与血液竟然能滚烫到这个地步。可即便如此,他仍然紧紧地压低呼吸声,就怕自己发出的声音惊扰了眼前的少女。
一袭黑衫,一抹白光,带给男孩无与伦比的力量震慑。
清冷面庞,洁白玉颈,给予男孩的心灵却是更大的杀伤。
所以男孩看得痴痴傻傻,竟然忘记了自己此刻的行为是多么的失利。
无视了男孩的目光,少女终于开口,平静地问道:
“你叫什么?”
男孩张了张嘴,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慌张。可无论他怎么尝试,嗓子依然是无法发出一丝声音。
注意到了男孩的窘迫与异常,少女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摆了摆手说道:
“这里距离巨岩城接近二十公里,夜晚就要到了,你最好跟我一块去军营里。”
男孩身子一震,脑海之中孩子们的脸庞浮现,一下打散了少女的模样。于是男孩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再痴痴地看着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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