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仅着遮羞布的战士,他们腰捆绳索在塞纳河中摸索。
他们找到了一些好似人肢体的东西,就将攥在手中的绳子捆扎上去,然后猛地拉扯,示意漂在河面的长船开始收绳。
就这样一些沉底的尸体带着浑身黑黢黢泥浆被拉到甲板上。
死者是昨日下午坠河的,经过了十八个小时的浸泡终于重见天日。所有死者都进入到尸僵状态,面目灰白,肢体形态还保留着溺毙的那一刻,他们就像是一些扭曲的白桦树枝,被当做货物暂时安置船上,继而运到右岸的营地。
塞纳河水再舒缓,它仍有着很强的推动力,很多尸体已经被默默推远,以至于摸索尸体的罗斯战士花费了不少时间。
支持他们如此拼命的原因,都是留里克做出了重大承诺。
只要有人找到了巴黎伯爵的尸身即可领取丰厚的金钱报酬——重达十磅的银币。
其实也不一定,万一大王心情很好,赏赐二十磅银币也有可能。
可怜的巴黎伯爵杰拉德二世,他的身价竟只值十磅银币。反观大教堂地窖里贮藏的财富,可是悬赏金的数百倍呢。
终于,一条长船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呐喊,那些负责拉绳子的战士将尸体拉上船,只要瞧一眼死者的穿戴,就意识到自己多半是中大奖了。
杰拉德二世并非贫穷伯爵,所以大教堂的地窖存银也绝非大主教声称的五千磅。
伯爵家族的财产、教堂存银、普罗万铸币厂转移的银币、温泉宫存银都运到了地窖,所有金钱叠加一起已经堆成了庞然大物,谓之为“银山”已经是在描述一个既定事实了。
数百年来,巴黎平原以及周边区域的贵金属都在向法兰西岛集中。罗马时代就留存于世的贵金属货币原本畅通无阻的流通着,然而帝国崩溃,在蛮族角斗场中法兰克人笑到了最后,靠着军事贵族索贡转变而来的税收制度,以及各地教堂、修道院雷打不动的“十一税”,散落民间的金银根本是不可遏制的、制度性的向大教堂集中。
只要时间足够长,大教堂都能主动吸收市面上流通的大部分金银,然后再通过设施、雇工的方式消费掉手头的金银,但绝大多数金银都变成了圣器,亦或作为装饰品,将大教堂妆点的金碧辉煌。
由于西罗马帝国崩溃,再叠加七世纪袭扰西欧、南欧的瘟疫,大量人口损失导致金银相对过剩。一时间流通最广的各色银币,它的购买力居然有所下降。
然而当今时代,经过十多年的发展,西欧世界银币的购买力越来越高。不仅仅因为内战中的各方扩军参战,针对平民的税收陡增。最大的变量不是别人,正是以罗斯为首的北欧军队。
海量的银币正涌入罗斯王国,当留里克还没有洗劫巴黎的金银,他就已经是带着大量金银继续远征了。
就如特鲁瓦伯爵阿勒兰那般,他将税收获得的金银分出相当比例用于建设大教堂了,大量金钱又作为自己的捐赠流入教堂的银库。最终……蕴含财富的蒙蒂埃拉梅大教堂被洗劫一番,最后一把火毁灭。
特鲁瓦伯爵虽战死,他的妻儿已经悄然间带着家族财富转移到了巴黎。他的家眷绝大多数其实根本就没有死,经过一番乔装打扮,昔日的伯爵夫人以及最后的爵位继承人,都已经混在难民队伍里,非常低调的成了雷格拉夫的属民。
伯爵夫人毕竟不是无知农妇,她审时度势决定忍辱负重,只能暂且谎称是死了丈夫的农妇。当雷格拉夫宣布所有人的处置结果后,她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机会。
列日主教与其他诸位主教,尤其是巴黎主教就在麦西亚军的营地里。
就算戴上民妇才穿戴的粗布罩头,她有意与巴黎主教对视一眼,彼此互相愣了一下,然后就识趣地互相撇过脸,她还刻意使劲抱了下怀中的男孩,肢体语言已经不言而喻。
危机尚未解除,巴黎主教处事自有分寸,有关特鲁瓦伯爵家眷实质已经被俘一事他会悄悄告诉列日大主教,相信大主教哈特加会从中做保的。
如今家族财产可以全部抛弃掉,所有仆人可以全部遣散,只要母子能保命就好。混在难民中的特鲁瓦伯爵夫人,她只要看一眼巴黎伯爵宅邸的大火,就立刻生起绝望与庆幸交织的复杂心情。
巴黎伯爵肯定全家被杀,反倒是那个伯爵的堂弟带着全家人平安出来。彼此过去是传统盟友,彼此也都坚决扞卫皇帝的尊严,与野蛮人战斗到底了。
可是到头来,那个杰拉迪斯家族居然是两头下注!
于利希高伯爵喜迎他亲弟弟一家,如今杰拉德二世死了,如果不出什么茬子,于利希高伯爵就是巴黎爵位的第一继承人,怕是很快就能继承领地了。
这一切终究是一个落魄女贵族的幻想,她只能想到这一点,殊不知局面比她设想的疯狂百倍千倍。
一具高贵的尸体运到右岸河滩,运输死者的长船罕见的直接冲滩,那些战士不记得跳船,他们先是站在船艏向附近的同伴呐喊招手,见到有很多人闻讯走来,这才高高兴兴的将僵硬的高贵死尸拉到河畔的草地。
死者维持着死前的面孔,他面目惨白死不瞑目,湛蓝的眼睛失去光泽,脸上还有着对战败的不敢。
他一直举着右臂,手掌还呈抓握状,显然在他人生最后一刻还握着宽刃剑。
冲洗掉锁子甲上的腥臭淤泥,可以窥见他竟然穿的是一件密织锁子甲。公平的说,密织锁子甲的防御力可不亚于罗斯狂战士的整体胸板甲,大量粗铁环以极为密实的编制方式彼此嵌套,缝隙处还钉上铆钉。它的制作极为耗费时间,不似罗斯的板甲是一体成型,两者达到相当的防御水平,前者付出的成本过于夸张,使得它注定是极少数贵族的专属宝贝,也就不要想着批量装备了。
密织锁子甲上本来有几块红宝石装饰,它们已经被眼疾手快的战士私吞了。战士们无法私吞的重要贵重品,莫过于死者的黄金腰带与黄金剑鞘,相比之下死者的头盔显得很普通了。
很快大量金发的罗斯战士围在长船处,站在高处的人一直嚷嚷着:“我们找到了巴黎伯爵。”然后开始畅想他们分钱时的快乐。
消息迅速传到麦西亚军的营地,继而传到于利希高、拉蒙高军的营地。又过稍许,驻扎远一些的弗兰德斯、尼德兰、拿骚-科布伦茨和哥德堡军的营地也得到了消息。
很多人都想看看巴黎伯爵的真容,最终四位大主教组成一支教士团,带着圣体光座、金十字架、摇晃圣香炉,以及一尊需要肩扛的巨大木十字架,他们像是自带神圣力量,将战士聚集的人群驱散成一条路,最后站在了尸体旁。
此刻的雷格拉夫先人一步,他已经带上艾伯哈特与洛特哈德站在尸体旁,死者的身份已经不必怀疑——就是巴黎伯爵杰拉德二世本人。
该说的话已经说了,洛特哈特尊重堂兄的选择,只是想不到堂兄是以这样的方式战死。杰拉德死在了冲锋的路上,他并未被某个地位卑贱的士兵杀死,也没有被罗斯王手刃,是塞纳河吞没了它的英雄,所以浑身上下是没有伤口。
他是战死的,身上没有狰狞伤口,等到尸僵结束换上一件新衣服,杰拉德平躺在木棺中,恍若一位自然死亡的贵族。至少在葬礼时,杰拉德可以十分体面的入土。
驻扎右岸的士兵,除了哥德堡军外,绝大多数就是天主信徒,他们对教士们非常尊敬,人群让出一条路的同时,也都勾下头向教士们行礼。
地位最高的列日大主教畅通无阻地走到长船旁,走近雷格拉夫,也走近死不瞑目的死者。
早就对无数狰狞死尸免疫的大主教看一眼可怜的死者,下意识地划上一个大十字,转头轻问明显已经目光呆滞的巴黎主教:“埃查拉德,他……应该就是巴黎伯爵?”
“前阵完全。想不到,罗斯人从河里将他捞出。”说罢,埃查拉德也胸口划起了十字。
雷格拉夫点头向大主教示意,他站在死者旁直视大主教的双眼,完全以拉丁语说道:“我父亲要求罗斯战士搜寻所有坠河者,只要找到了坠河的巴黎伯爵,有关葬礼的事情就交给您了。”
列日大主教又是胸口划十字,眼前的一幕还是给他巨大的心理冲击,令本就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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