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费九关出了院落,抖擞精神欲寻僻静处练习雨式,走了一会儿,待惊觉时才发现已到了关浮沉所在。
关浮沉似早早便察觉费九关来到,此刻一言不发,安静看着他。
目光相触,无言却胜过千言。关浮沉冲他颔首,拔出腰间短刀,平斩向他咽喉。费九关微微一笑,背后照胆出鞘,架开刀锋,剑锋挺进。
两人俱是不用气劲,以招式拆解为主。霎时刀来剑往拆了十余招,关浮沉刀势越来越快,越走越精奇。层层压力笼罩费九关,如同陷入网中的游鱼,难以挣脱,只能奋力反抗。他在重压之下,应对招式渐渐脱离了周蛮所授武学,随着关浮沉越发凌厉,他的还击也愈加高深。原本关于雨式中那些囫囵半解的地方渐有些明悟,手中照胆来去如风,似蛟龙翻腾,声势煊赫。
锵然一声。短刀挑飞照胆。非刀非剑的凶器冲天而起,又倒转坠下。眼看要落入地,费九关抄手接住,寒光一敛收入鞘中。他一番交手,胸中郁郁尽去,冲关浮沉一礼道:“佩服。是我输了。”
关浮沉短刀回鞘,似有几分意犹未尽,“你这套功夫非是凡俗,待你踏入百川境,方才能显出威力来。”
费九关笑道:“成就百川,已是俗世之中的一方高手。费九关如今不过在初武境徘徊。想要破境,尚不知要多少工夫。”
“诶——此言差矣。我瞧你神光内敛,步履矫健,已是初武境巅峰。至多明年,你就该破境了。”
忽然一道惫懒地声音传来。费九关急忙望去,正看到巫行云抱着膀子懒洋洋地走来。
费九关一怔,“巫兄你伤好了?”
巫行云摆摆手,连声道:“不着急不着急。昨天才挨了一刀,哪儿能这么快就康复?”他虽与费九关说话,目光却是瞬也不瞬地盯着关浮沉。
关浮沉淡淡道:“既然不想打,为何要来?”
巫行云嘿嘿笑道:“同辈里名气大的刀手,只有你,我,常天庆三人。若无意外,我们三个应当在五年后的山河局见面。难得现在就碰到了,我怎能不来见你一见?”
关浮沉眉头一挑,伸出手掌摊开。巫行云会意,同样单掌竖起。
费九关知道两人要切磋一番,稍稍退后让出空间。方退开数步,只见关浮沉倏地窜出,巫行云也猛地抬手,尚看不清两人如何出招,只闻啪地一声响,显然已经交了手。
手刀相碰,拼的是招法与气劲。巫行云行招大开大阖,如长河奔涌,势不可挡。而关浮沉手法虽然凌厉,挪腾更是精巧,进退如银蛇闪电,折转迅捷。只见两人身形越来越快,几乎化成了两团残影。一串爆响之后,巫行云霍然一掌劈出,关浮沉闪身避过,那掌劲轰入林中,震得山林簌簌,百鸟惊飞。
巫行云哈哈一笑,收招一屁股坐在地,说道:“不打了,不打了!再打下去,怕是要动真格的了!”
关浮沉虽意犹未尽,但看巫行云弃战,便也收招坐下。
巫行云望着关浮沉,忽然眨眼道:“剑法?”
关浮沉坦然承认,“你也是剑法。”
巫行云笑道:“我本以为以刀运剑,能练到我这等地步的,天下只有我一人。想不到世还有你!”
关浮沉淡淡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巫行云笑了笑,“不过...论威力,你的刀不及我。”
关浮沉挑眉道:“我刀快。”
巫行云点头同意,“在速度我的确不及你。贺兰双刀之中,常天庆的刀有奔雷惊电之势,你俩或可一较长短。”
关浮沉微感意外,“你不与我打一场?”
巫行云笑嘻嘻地摇头,“我有我的原则。我只和打得过的人动手。”
“哦?你自知赢不了我?”
巫行云又摇头,说道:“或许赢得了,也或许赢不了。”
关浮沉摸向自己的刀,“何必猜测?打过不就知道了。”
巫行云伸了个懒腰,“每个人练武都是有原因的。我不知你为何练武,但我练武功就是为了保护自己。拼命的架我不会打。若不能十拿九稳,我不与你打。”
关浮沉闻言有些失望,“随你。你若无战意,强逼反而无味。”
“那样最好!你不来惹我,我也不去找你。”巫行云笑着爬起,拍拍屁股的泥土,居然抱着膀子离开了。
费九关目睹了两人谈话,忍不住感慨道:“此人想法如此消极,居然还能将功夫练到这种地步。”
关浮沉道:“他的刀不似他的话那般软弱。我能感觉到,他心中有一团烈火,但却无处发泄。这样的人,假以时日必是一代高手。”
他转而将目光看向费九关,认真道:“你也同样。”
费九关苦笑道:“我又哪儿来的火?”
关浮沉盯着他,忽然说道:“你心中有疑。”
费九关一怔,不想竟被关浮沉瞧破心思,索性承认道:“不错。”
关浮沉说道:“她可有解释。”
“昨日一尘与王兄已向我说明来历。”
“你相信了?”
费九关哈哈笑道:“一句也不信。但我不问。”
关浮沉意外道:“为何?”
费九关正色道:“一尘是我兄弟,他断然不会害我。我不信他的话,但我信他的人。”
不信他的话,但信他的人。这两句话似乎矛盾,可细想来却又贴切。关浮沉哦了一声,好奇道:“你当她是兄弟?”
“同患难,共生死。早已是兄弟。”
关浮沉闻言沉默了片刻,“你认下这个兄弟,以后会有麻烦。”
费九关满不在乎道:“既然认了这个兄弟。再大的麻烦也只能接下了。”
关浮沉便不再说什么。他不愿点破柯一尘身份。但柯一尘身份太过特殊,若放着两人不管,难免会生出祸端来。他思忖良久,认真道:“我仍要将她带走。你我相识一场,我不会取你性命。”
费九关点点头,知道关浮沉立场坚定,也不多言,点点头道:“多谢。”这便告辞。
关浮沉盘膝坐下,闭目半晌。耳边山风阵阵,鸟鸣悠悠。他似乎化作树下一块石头,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随着他每一次呼吸,山林松涛也起伏摆动。
攸然间,他睁开眼睛,转头向山中看去。山林层翠,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到的。可他瞧的专注,似乎真的看到了什么。
在他注目的方向,莫约数十里外,山林深处,层林掩映,碎金般的阳光洒在树梢之,一片宁静祥和。
倏尔一双黑底绣花的娟鞋踩在树干,似乎没有重量,随着微风吹拂,娟鞋与树枝一同起伏晃荡。
是夜,柯一尘等人均已休息。院落内漆黑一片,无有灯火。
巫行云独处一屋睡得正酣,不知在梦中见到了什么样的美事,打着呼噜也难掩脸笑意。他行事放浪,随遇而安,就算眼下有伤在身,又有关浮沉王星澜等人环伺,他也照样吃得香甜睡得踏实。
“喂!喂喂喂!”
忽而一串咯咯笑声自房梁响起,巫行云抽搐一下,自梦中惊醒,听到那笑,不禁悚然。他倏地翻身跃起,抬头盯着房梁处。若是掌灯观瞧,便能看到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甚至脸都浮出细密的汗珠。
他定定瞧着梁,屋里没有掌灯,黑暗中,梁蓦然有影子晃动。似乎有一双腿悬在空中,一下又一下的晃荡着。
这个习惯巫行云太过熟悉,霎时他便知晓来人是谁。他立刻紧张起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嘴里故作轻松道:“大半夜的,莫不是闹鬼了?”
咯咯地轻笑声又响了起来。梁发出清脆如落玉叮咚般的少女娇嗔:“对啊。我活了五百多年,今天总算能找人索命啦!”
巫行云摊手道:“可惜。我仇家太多,你附在我身,出了门多半就被人打死。前功尽弃喽。”
梁那双腿晃荡的更加厉害,少女似乎笑得前俯后仰,声音清灵十分好听。她笑了一会儿,见巫行云不说话,纳闷道:“你怎么啦?”
巫行云坐在床,无奈道:“你不就是要笑话我吗?当然让你好好笑一笑。”
少女嘻嘻道:“你堂堂剑山第一刀手,居然也有被人抓住的时候。这要是传出去...”
巫行云接口道:“那自然是普天同庆,人人拍手称快。”
少女顿了一下,悠悠道:“可是你的山门内的师长一定会非常生气。”
巫行云道:“那就让他们气吧。巫行云酒囊饭袋,难堪大用,他们气死也没办法。”
少女笑不出来了。小心翼翼道:“你生气啦?是不是这里人欺负你了?我帮你教训他们!”
巫行云摇头道:“没有。我是实话实说。是我没用,技不如人。不劳大小姐你出手。”
少女有点生气道:“还说不恼?你叫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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