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景象可太奇怪了。
西泽的步子加快了一些,虽然他的脑子里只是很多年前的路,但主干道是绝对不会被更改的,在此之前的十一年里,有无数个夜晚他都悄悄把自己记忆中的地图在心底画下,直至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其中一丝一毫的细节。
换言之,西泽有一张王都的地图,储存在脑海里的地图。
“行行好吧……”
这样的声音忽然传到了他的耳边。
那是一股阴寒的声音,就像是喉咙被冰棱同化后发出的嘶鸣,又像是冬天夜晚的街道上,从墓园里粗糙的碑石上拂过的风。
西泽歪过头,看到一个四肢的下肢全部折断,只有躯干趴倒在街道上的人,这个人看起来相当苍老邋遢,黯淡的白色长发杂乱得像是苍苍野草一样,从声音来判断好像是个老妇,但这副样子的话,性别也早就无所谓了。
“行行好吧……”老妇艰难地开口,坟旁的细风在耳畔萦绕不去,她艰难地用膝盖支起身子,露出了一个坑坑洼洼的铁碗——原来她一直把铁碗藏在身下,紧接着用胳膊肘调整了一下肩膀,让枯槁的脑袋一点点转过来,对着西泽。
那是不亚于噩梦一般的光景。
不远处已经有人看到了这一幕,惊恐地尖叫起来。
那是会让人不得不由衷去产生“你为什么还不去死”这样想法的存在。
西泽看向莎尔,有些担心莎尔会不会害怕。
出乎他的意料,莎尔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老人,没有害怕也没有尖叫,她用满是诧异的眼光看着那个老人。
只此一点就已经很反常了,因为之前在码头遇见白石城那位老仆的时候她的反应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而这个女人明显要比那个老仆可怕得多。
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莎尔连忙从身侧的口袋里摸索起来,最终她只摸出了一枚银币,作为被纳拓家养大的女仆当然是没有工钱这一说的,也不知道这枚银币是从哪里来的。
老妇迟疑的眸子里生出了一抹希冀的光。
就在她即将把银币投到那只碗里时,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莎尔的手腕。
老妇看着那只手的主人,整个枯槁的身躯都陷入了长久的呆滞。
西泽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银币,缓缓放到了那只铁碗里。
“不能用你的钱,”在做完这件事后西泽看着莎尔说,“这里是王都。”
他的意思是现在不是白石,我们在塞万,在这里我才是本地人,我应该照顾好你。
莎尔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但还是懵然地点了点头。
就在西泽再次牵起莎尔的手时,老妇阴冷的声音再度从角落里响了起来——
“小心点哦……小姑娘,”她冷着眼说,“在塞万里两个外乡人可是很难生存的……当心哪一天他觉得你没用了就一脚踢开……”
西泽头也不回地说:“放心,不会的。”
他的手轻轻从莎尔的手腕滑到手掌上:“我是她哥哥。”
莎尔睁大了眼睛,任凭西泽拉着她的手离去。
她回过头,看到老人深陷的眼球隐隐露出浓浓的疑惑和凶狠的光。
一直走到码头很远,繁华的街道上之后西泽才松开手,心里却还是隐约有些恶寒。莎尔好奇地向着四周望来望去,西泽看着她这副样子,最终还是决定不打算对她追问些什么。
刚刚的码头上,如果把钱与力的交换本身算作【交易】的话,那么整个码头上的空间里面,以交易为区分,只有两种存在——
一方是小贩与车夫们,以及其他所有想要交易的人。
另一方则只有一个——那个老妇乞丐。
那些车夫和小贩都是带着物品来的,比如食物比如马车,这说明他们是来了之后,在码头上发生了什么突发状况才不得不放弃了交易,那声“吵死了快滚开”更能证明他们的不甘。
至于发生了什么,只要观察一下就一目了然了——
在一开始,热闹熙攘的码头上,有认识的商贩互相谈笑着,熟悉的马夫互相攀比谁家的马才是极品,人们彼此欢快地交谈,场面融洽温暖,就在所有人都满怀期待地等着自由女神号的到来时,那个老妇出现在了视野里,于是热闹和熙攘变成了冷清和沉默,那些商贩甚至因此不敢离开,码头也变得死气沉沉,没有人敢高声谈笑。
那个老妇绝不可能是简简单单的乞丐,而对她露出那种眼神的莎尔也不会是简简单单的女仆。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莎尔,心想这个少女到底瞒了自己多少东西。
“怎么了,哥哥,”有人拽了拽他的袖子,他转过头,看见莎尔脸色紧张地盯着他,“是我给你丢脸了吗?你好像很不开心。”
西泽笑了笑,牵住她的手说:“放心吧,完全没有。”
此时的他只能希望那个老妇不会像阴影一样跟着他们,就算莎尔和她是旧识,他也不想让她靠近莎尔,因为他知道能掌控一整个码头的家伙绝对是个危险人物。
王都便是如此的一个地方——你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下水道里的耗子盯上,直至你被啃咬到渣都不剩时它们才会离开,就算那些老鼠里面有一只曾经被你喂过,啃噬你的血管时它也绝对不会留情。
他仰起头,轻声叹息:“塞万……啊……”
海风卷起潮水向着城中袭来。
就像是某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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