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娘少有的在午后生出困意来,半明半暗的屋子在这个时候十分凉爽,却让她感觉自己的身子疲惫空乏极了,不知不觉就在卧榻上打了一个小盹。
她睡得不沉,半梦半醒间做了一个恍惚的梦。她梦见自己穿着贵丽的华服,端坐在高大的宫室内,身旁有无数女婢伺候着她,而且她既不用为谁弹琴,也不必为谁唱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直到看见那个宽阔的背影时——一切就都醒来了。
玉娘坐起身来,对着铜镜梳理好鬓角的乱发,头脑渐渐恢复清醒。她最近常常感到心神不宁,总感觉有什么变故将要发生。她向来觉得自己直觉很准,上次有这种预感时,正是契丹人南下逼得她父女出走家乡之前。
盘算日子,玉娘想到自己从河北逃来太原已经过去了半年,一同而来的父亲早已化作春泥入土,却空留下她独自在这他乡之地做一片漂泊的浮萍。想到这玉娘就不免自感凄凉起来,幽幽叹了一声,抱起琵琶,随手拨出几个商音。
商音苦涩清凉,与远处其他小娘传来的艳词曲调截然不同。玉娘更觉得自己与此地格格不入,春乐坊从来都是莺歌燕语,可这一切都与她并不相干。若非她要在此地凭借容貌和手艺养活自己,才不至于沦落到太过凄惨的境地,她绝不愿在这充满污垢的地方多待一天。
她心里很明白,像这样活着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但她更明白,人能勉强活着,本身就不算一件易事。
玉娘曾无数次地想象过自己往后的日子,在春乐坊中,像自己这样的小娘,就算不做那最下等的行当,也免不了受年老色衰的影响。在玉娘看来,没有家境背景的妇人,价值便只剩下这幅皮囊,不然谁会愿意听一个老妇弹琴唱曲?
可再回想起她头回去伺候那些高门衙内的日子,还偏偏就遇上最难伺候的一类主顾。那李业家中贵为外戚,得手自己一介唱曲的小娘不要太过简单,她当时本已几近绝望,却没想到会有人愿意为自己出手……
那郭郎为何要救自己?玉娘至今也没想明白。而她上回亲口问那人时,那人竟告诉自己是因为什么‘不忍心’?那个全然武夫模样的汉子,心里装的竟然是一颗什么不忍心?
若非郭郎那一脚,恐怕自己也要步入无数妇人的后尘,去那高门内做一个受人玩弄的侍妾,幸运的话诞下一子,或许还能勉强渡过余生,若是不幸,谁又知道最后该会是怎样的去处?
玉娘自然记着那日的恩情,打心眼里尊敬,甚至有些崇拜那个敢对权贵出手的汉子。她几度都以为郭信也是看中了自己的容貌,为自己出手也不过贵家子弟间的是争风吃醋,但后来她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日头渐长,郭信只再来找过她一次便没了身影,留在玉娘心中的身影却反而越来越深。等她终于忍不住放下矜持差人去寻他来听曲,郭信竟回话说什么不是寻欢作乐的时候……难道自己找他就是为了寻欢作乐?
玉娘怨气地咬紧银牙,却又发现自己完全没理由这样生气。郭信的心,她实在不懂。
正当玉娘甩去头脑中那些乱七糟的思绪,抱起琵琶,拨弄起她弹唱过无数遍的塞上曲时,那个让她无法忘记的声音却突然出现在耳边。
“玉娘在里面么?”
玉娘拨弦的手徒然一抖,弹出一个变调来。她以为自己是因出神而生了幻念,那个声音却再次传来:“我进来了!”
玉娘这回肯定了那声音不是虚幻,心中又惊又喜之余,连忙对着铜镜仔细理清额前的碎发,又抿了抿嘴让面孔看起来多了几分气色,这才推门出去。
看清院中真是郭信,玉娘忍不住唤道:“郭……郎。”玉娘出口时本想用亲切的语气叫他,但想到郭信对自己的那番‘冷落’,未免被他看出自己的慌张和欣喜,于是又将声调压了下来。
郭信看着玉娘从房中出来,心中没由来地松了口气,直接上前去道:“是我,玉娘最近还好么?”
玉娘欠了一身,恭敬地施礼道:“托郭郎的关照,一切还好。”
郭信点点头,笑着指向头顶的太阳:“我们进去说话?”
玉娘暗衬自己还是失了礼数,连忙引郭信向旁边的堂屋走去。
郭信带着章、王二人走进堂屋,玉娘看见郭信又带着两个汉子,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哀怨:郭郎每次来都带着人,看来不过是把自己当做一个会唱曲的小娘罢了。
郭信正好看见玉娘脸色的变化,以为她是不喜章承化二人穿着铁甲进来,笑道:“玉娘勿怪,咱今日不是来听曲的。”
玉娘听后疑惑:“那郭郎来是……”
郭信认真地看着玉娘,一本正经地道:“我是来带玉娘走的。”
玉娘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但看到郭信决然的目光,哪有半分玩笑的样子?刚才心头好不容易收敛起来的思绪瞬间又纷纷扬扬了。
郭信见到玉娘蹙眉不语的样子,心道自己此来确实太过贸然。但想到李业对自己报复不成,难免不会把目光转到玉娘身上。虽说这一切的因果本就因玉娘而起,但自己既然已经插手,那就没有不管不顾的说法,他也没法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小娘因自己放任的缘故被李业那等人玷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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