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秉清笑道,
“福建人的名头可多了,出海船引上填的是一回事,真正交易往来的又是另一回事。”
“听说泉漳二府的海商常以佛郎机、暹罗、占城、琉球、大西洋、咬留吧为名,假托贩易西洋而回易倭国。”
“不过这商船出了月港,往哪儿航行还能听凭岸上人管束吗?朝廷越是禁止与倭国通商,倭国海贸的利润就越高。”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先向南去吕宋,再向东去倭国,这笔买卖可比单单与佛郎机人交易要赚钱得多了。”
佟正钊奇道,
“可商船进出月港须交引税,海商纵使成功驶去了倭国,那又该如何在泉漳道府的眼皮子底下逃过税收呢?”
佟秉元笑道,
“那法子就更多了,方才咱们说的,在外国买地娶老婆就是其中一种,外国赚来外国花,咱们大明管不着。”
“至于想要把赚到的银钱带回福建,那便要费点儿心思了。”
“据说他们福建人在与倭国交易完毕之后,要先去澎湖把得来的倭银熔化重铸,夹带在船舱壁缝里,或是做成器皿外涂铜漆,如此再驶回福建,就谁也看不出来了。”
佟正钊顿时对勤劳勇敢的福建人民生出了无限的敬佩之情,
“我倒觉得,福建海商这样做,可比太祖爷、成祖爷那会儿弄的那些子倒贴洋人的朝贡贸易强多了。”
“郑和下西洋也就是咱们老百姓听着威风,花了那么人力财力物力,也没见像现在的福建人一样,为成祖爷每年交上大笔引税啊。”
佟正则嚼着猪肉赞同道,
“二哥这话说得好,成祖爷花那么多钱财物力在海外搞甚么羁縻,结果宣宗爷以后就全丢光了,等于前边儿的钱全部打了水漂,做了好大一桩亏本买卖。”
佟秉清道,
“早说了,在咱们大明皇帝看来,宣扬大明国威比甚么都重要,至于在这宣扬的过程中是赔本还是赚钱,根本就不在皇帝的考虑范围之内。”
“依我说,郑和下西洋本来就是一个为成祖爷挣面子的事儿,这种事儿从前忽必烈也做过,最后也是一桩赔本买卖。”
佟正钊吃惊道,
“忽必烈从前也派过臣子出海下西洋吗?”
佟秉元笑了起来,
“当然了,蒙古人喜欢用‘怯薛’嘛,忽必烈即位后,下旨命当时所有的贵族官员都要从子弟中选出一人入宫以作宿卫。”
“那个下西洋的色目人就是忽必烈身边的怯薛之一,据说他出海之前,在宫里是服侍忽必烈洗澡的,是个畏兀儿人,叫……叫甚么来着?”
佟秉清想了一想,很快答道,
“叫亦黑迷失,为忽必烈六下西洋的那个嘛,后来领元兵征爪哇的葛郎国还打输了。”
佟秉元道,
“对对对,就是他,高昌畏兀儿人,下西洋比郑和还早一百多年,也没见现在咱们大明还有谁提起他的,可见这为国出海没甚稀奇,一百年前同一百年后并没甚么两样。”
佟正钊道,
“我瞧亦黑迷失这个海出得还不算太赔本,虽然蒙古人在海上打输了,但总比封了海外的羁縻王,还要一次又一次地倒贴小国朝贡得好。”
“古人云,‘不战而屈人之兵’,要想让咱们大明真正地在海上开疆拓土,咱们就应该像福建海商一样,先赚外国人的钱,再买外国人的地。”
“让外国人渐渐离不开咱们大明的商品货物,让咱们大明子民逐渐侵蚀外国领土。”
“如果有朝一日,吕宋倭国的土地上生活的都是咱们中国人,岂不是要比羁縻朝贡有作用得多了?”
佟正钊话说得比较委婉,话中之意却十分明确,他认为福建海商是海上商路中可合作的对象之一,而非佟秉清所说的、需要严加防范的劲敌。
当然,佟正钊之所以对福建海商有好感,很大原因是由于现代人对晚明开海的“自带滤镜”所致。
依照佟正钊的固有观念,万历十五年的福建海商不但不可恶,而且简直是全体投错了胎。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www.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