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北直隶顺德府赞皇县,筚路蓝缕的杨堡庄里,杨猛和赫伦这对曾经托付生死的战友现今却越发生疏、渐行渐远之时。
在千里之外的湖广布政司襄阳府谷城县内,一名姓张的降将正和他手下兄弟领着朝廷颁赏下的粮饷在此吃香喝辣,预备欢度这将至的崇祯十二年春节。
要说这张姓降将也真是了得:年轻时候当捕头一时义愤杀了大户,跑路去边关当兵却在欠饷哗变中起兵造反,然后一路上发丘掘坟摸金不断起家壮大,最后甚至还烧了人家大明皇帝的祖坟皇陵,激得崇祯皇帝浑身发抖,誓要发兵擒杀于他,然而老张在这十路埋伏之中,愣是东奔西逃几年了就是不死,最后被重兵包围、穷途末路之际,还能巧扮官军在南阳府突出了重围,而在他即将再次流窜之际,却是审时度势发现自己如果这样一直被针对围剿下去,很难发展壮大起来,于是立刻改头换面,急流勇退,说要投降。妄图猥琐发展、等待形势有变。于是,他通过重贿与个人的私交关系竟然真搭上了明兵部尚书、总理六省军务的熊文灿这条线,并向他请求“就抚“。
而此时,正越发驾驭不了手下左良玉等跋扈明将的敕命总理六省军务的大臣熊文灿听闻这张姓巨寇竟然愿归降朝廷,一时惊喜莫名,但细想之后又心带怀疑。知道这个情况后,老张便立即派出自己的得力义子又送钱又送物,他自己甚至还娶(强)了(掳)谷城敖生员的妹妹为妻在湖广假装安家落户,又将驻兵的王家河改名太平镇,并且到处粘贴布告表面自己一心求太平,不愿作乱。熊文灿闻之大喜过旺,疑窦顿消。
受降后,张姓降将开口就向那熊文灿要足足十万人的给养,说自己可以替朝廷保卫郧阳、襄阳、荆州三府免遭陕西李自成的兵乱。熊文灿一时迟疑不决,觉得事关重大,需要仔细斟酌,遂上书为其请副总兵头衔和军饷,继而求来了万余人的半年军饷。
事后被委为明官军副总兵,平白无故获拨了半年的军饷,老张他便率领家眷和手下武装就地屯垦谷城,并派人守住来往的陆路水道,过卡收费,一时间“挽车输饷,络绎不绝“,闷声发大财。有郧阳抚治戴东雯向上反映。大明崇祯皇帝却不以为然,“造房种地,正是招抚的好处,这也不许那也不行,又要遣散他们到哪里去?”
同年,受他投降朝廷的影响,罗汝才、刘国能、马进忠、李万庆等多支主力农民军亦相继“就抚“降明。曹操(罗汝才)所联合的九营农民军躲在他后面驻扎在均州和房县一带,惠登相和王光恩两营则驻在均州……
一时间,群寇俯首、中原息兵。这让明廷得以集中官军主力,全力围剿仍坚持战斗、不肯投降的李自成部农民军。
崇祯十一年十月初,李自成被孙传庭击败,全军覆没于潼关南原,仅十八骑得以身免……
而此时的张姓降将却在谷城县闷头发展、猥琐发育:他一边四处撒钱贿赂明朝官员,没事就混吃混喝拉拢关系,一边则延请谷城举人王秉贞为谋主,诸生徐以显、潘独螯等为重要谋士,多方开源,补充军资,扩军十万,休整练兵。
朝廷因为北地清寇入塞劫掠,调孙传庭入卫京师,一时也顾不上湖广,才让他得以在此地继续逍遥自在。
这不,腊月某天的一早,张姓降将便统率着手下的亲卫兵长出西门射猎去了。刚射得几只野鸡、两只兔子,戏耍的兴头就过去了,索性纵马向西一路奔驰,直到那条从老河口到石花街的朝山官道上才勒住马缰。然后翻身下马,两手叉腰,立在路旁,大口呼吸吐纳着这天朗气清的林间气象,一扫心中的压抑憋屈之气。
出了郁积之气的老张手举鞭梢顶了顶戴得已有些歪斜的毡帽帽檐,然后转身大步流星进了个路边的草棚内,占据了一张空闲的方桌坐下。这姓张的虽是个声名狼藉的巨寇,但相貌却长得不丑,身材瘦高的他面色微黄,除了脸上多一些坑坑洼洼的疙瘩外,外表看起来还是很有几分上位者的气势,当然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两道斜插入鬓的长浓眉。
随行在他身后的一众亲卫们:有的同他坐在一张桌上,有的坐在别的桌上,有的站在街边,还有几个则牵着身上冒汗的战马在街外蹓跶散热。从这石花街到老河口都有他老张的人马驻防,所以他每次打猎以后总喜欢来这条官道上跑跑马。
朝觐武当山的大道因为过去这十几年的匪乱早已路断人稀、香客绝迹。如今在降将的保护下竟又开通了。从鄂中和鄂北来的香客,从河南来的香客,都经过老河口会合,然后越过汉水,一帮一帮地向武当进发。已经朝过武当、金顶回来的,也到老河口分开,一路沿汉水北岸的官路往东,一路从老河口往东北,打光化县城的东郊穿过,回到河南。尽管各地都有灾荒,且河南的灾荒十分严重,但善男信女们仍不远千里朝拜金顶。
络绎不绝的香客吸引附近的人家在老河口、石花街和草店的大道旁支些茅庵小店,卖些素食茶水,也供晚上住宿。
这一路卖茶卖饭的老百姓都认识他这个黄脸大汉,倒不怎么怕他。今天他因为一出城就猎获了不少东西,心中愉快,坐下后一边喝茶一边向殷勤招待的小堂倌问长问短。那些正在歇脚的香客们乍看见一伙官兵来到,不免惊慌。随即看见他对堂倌的态度不坏,心中稍安,但等他们悄悄一问,知道他就是…那谁后…一个个又都胆战心惊,脸色发白……
为着想打听潼关大战后李自成本人和他的一些亲信大将的消息,他曾经派了几个探子前往潼关打探,有的尚未回返,有的则消息不真切,今天他来到朝山官道坐下吃茶,就是想看看能不能遇到豫西过来的香客,打听出点线索。但不巧的是,从他面前走过的几波香客都不是豫西的,其中有些可怜的,他还撒了几个铜板发了些许善心。
见日头偏西,他腾地起身便走,转眼出了草棚,然后随手接过随从递来的马缰,心想:“难道自成他们真的全都死球了?!不,不,我不信!!他黄来儿绝不会就这样没声没息死了的!!嗯——他李自成绝不会就这么完了的!!”心里笃定的他认蹬上马,翻身坐鞍,策马离了朝山官道,却没直接回城,而是拨马拐到了城南的校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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