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县甄府
三月之末的无极县,凉风习习,万物复苏。甄府北苑的芙蓉池中,波光粼粼。跃金夺目,雁行北日,岸边则是翠柳飘飘,黄雀鸣柳,声声入耳。却见那丛丛绿荫飘拂之间,一座青砖碧瓦的凉亭森然而立,令人望之凉意顿生。
这座凉亭大门凌空高悬的八尺横匾上“栖凤亭”三个朱漆大字赫然入目,远远望去一派轻灵飘逸之姿,无极县士庶皆知,这三个大字乃昔日鸿儒大家马融所题。
凉亭傍水而建,共分三层,第一层专供饮宴取乐之用,故而十分富丽堂皇,第二层专供抚琴休闲之用,故而十分清幽,第三层专供群聚观景之用,故而十分宽敞。
凤栖亭第二层中央,一缕缕古雅而清幽的筝琴之音,正从亭内似脉脉清泉般飘溢而出,,优美的旋律令人不禁心神荡漾,侧耳倾听。
凉亭之内,一张方几之上,上面摆放着一具檀木雕刻而成的古琴,琴身上的纹理宛如松柏之表,莹莹华彩流转之际,显得极为典雅清润,精美绝伦。
这檀木雕琢而成的古琴固然华丽耀眼,然而坐在这古琴后面的这位女子之绝代风华一下子将它给比了下去,连那么晶莹清丽的瑶琴也在她的面前黯然失色。
只见这女子身着白衫,玉面朱唇,皓齿明眸,面不施粉,而亮洁如雪,唇不点丹而红润沁芳,如瀑长发飘扬及腰,素雅空灵似烟笼玉柳,唯有眉宇间若含若露的一股端庄诗意之气最是令人怦然心动。
白衫女子的幽幽目光望窗外的芙蓉池一斜,玉手一扬,纤纤玉指便轻轻扣在琴弦之上拨动了起来,清纯的琴音便如山间的潺潺溪流一般从指尖流过。
“咯噔”木质的小梯上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脸蛋婴儿肥的婢女急匆匆地上前万福一礼道:“小姐,彩蝶打听到一个好消息,不知你想听否?”
那白衣女子双手按住琴弦,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道:“彩蝶,你说你一个女孩子,为何总是冒冒失失的?”
彩蝶做了个鬼脸,知道自家的小姐性格好,不会怪罪,道:“小姐,可没人看见,倘若被夫人知道,定会责罚彩蝶的。”
听到这话,白衣女子心一软,装作不在意地问道:“对了,适才你所说的小道消息是什么?”
“小姐,我今日去了市集,听说城南的大商贾李氏续弦娶妻,还带来一个假子,听闻那李氏假子是个貌如宋玉的英俊小郎君,年方十七,许多良家女子都争相欲目睹他一眼呢!”彩蝶双手捧脸,作一副花痴状,道,
“哦,看来我们彩蝶看来长大了,春心荡漾了,呵呵!”白衣女子掩袖偷笑道,“是否想要寻个如意郎君?”
“小姐不许笑话人家,彩蝶不会随意嫁人的,听夫人说,等以后小姐出嫁了,做了夫人,彩蝶就要作陪嫁的婢女,给将来的姑爷作妾。”彩蝶手指绞动衣角,害羞地低下了头,道,
白衣女子眼眸中的神采却暗淡了下来,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普通女子尚且如此,更何况自己,生于中山无极第一豪门甄氏,注定将来必然是要嫁入高门之家,注定的政治联姻。
“对了,彩蝶差点误了大事,适才夫人差婢子前来告诉小姐,小姐的外祖父重病卧床,见小姐闲赋在家,吩咐小姐与夫人一同回常山侍奉膝前,以尽孝道,常山的景色不错,小姐也可趁机散散心。”彩蝶拍着脑袋,一惊一乍道,
“嗯,我知道了,你去和母亲说一声,并通知府内的下人收拾一下行礼,即日起行吧!”白衣女子心事重重,低声吩咐道,
“好的,那彩蝶就先告退了。”
半个月的邺城游学之行,让王钰深深地见识到了现实的残酷,在田府的碰壁,以及沮府的受挫,王钰终于明白在这个时代,光有才学是远远不够的,寒门与世族的阶级犹如天堑,难以跨越,而商贾假子的标签,反而成为人人眼中的成见,犹如达摩斯之剑悬在头顶,前世自己因为钱,母亲被羞辱,而今自己再一次因为身份受辱,而两次的境遇却因为钱而显得天差地别,却又殊途同归。
深受打击的王钰心灰意冷地回到了李府,将一个人反锁在屋内自省,去时自信满满,归时落魄而回,还要忍受府内下人明里暗里的嘲讽,以及在暗处最得意的李氏兄弟。
所幸在母亲秦月的鼓励下,王钰开始振作起来,在秦月的建议下,由继父李文在官场上下打点,谋得了个常山县功曹的清职,而王钰收敛了傲气,不愿伤了母亲的心,毅然决定前去赴任。
“此去真定县千里迢迢,钰儿一定要好生照顾自己,吃一堑长一智,往后要与同僚好好相处。”李府门外,秦月拉着王钰的双手,温柔地叮嘱道,
“母亲无需担忧,此去有虎兄同行,定能护得孩儿周全。”王钰不忍她伤心,频频点头道,
“钰儿,你父亲多方打点,才给你谋得真定县功曹一职,前番你游学邺城,拜访袁公麾下诸重臣,年轻气盛吃了大亏,望此事过后,你能够吸取教训,人生在世,岂能事事如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祸之福所依,福之祸所伏,官场之道举步维艰,唯有谨慎,方可步步为营,青云直上。”秦月此刻就像一个浮沉官宦生涯多年的政治老手,不厌其烦地给王钰讲述着,
“母亲金玉良言,孩儿铭记于心,前番孩儿鲁莽无知,惹了不少的麻烦,劳母亲与父亲费心,孩儿之罪也。孩儿不孝,此番前去定会痛改前非,安心做事。”王钰低着头,看着脚尖,一阵沉默之后,躬身一揖,道,
“钰儿,一路上多加保重。”李文负手而立于阶上,不忘叮嘱道,“到了真定再捎信回来报个平安。”
李家萌萌的小娘李婉娘鼓起勇气,怯生生地来到王钰的跟前,抬起头来看着比她高一个头的王钰,睁着亮晶晶,圆溜溜的大眼睛,眼中尽是不舍之色,甜甜道:“三哥,你归家不过数日,为何匆匆又要远行?”
王钰正欲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才发现在人前难免失礼尴尬,悻悻地收回手,笑道:“婉娘,三哥此行可不是去游玩,而是要入仕,到常山县赴任。”他对这个可爱的妹妹比较喜爱,只是青春期的女孩子难免对男女之情有朦朦胧胧的期待感,王钰和她相处之时,只好保持应有的距离感。
“不知三哥何时回来?”小婉娘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泪汪汪地看着他,问道,
“婉娘勿忧,钰儿即便去真定县做官,亦有探亲休假之时,到时自会相见。”李文一派威严模样,拂着颔下长须,道,
“好了,公子,时辰不早了,我等还是早日赶路为好。”樊虎勒马悬停,上前来催促道,
“时光飞兮,终须一别,你等好生珍重,钰再次拜别。”王钰躬身圈揖拜别,转身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王钰回首再看了众人一眼,催动骏马,马蹄声在青石路上“哒哒哒”作响,渐渐远去,
人群渐渐散去,李府门口只剩下秦月驻足凝望,王钰远去的背影,不肯回府。
北地的春风稍寒,吹得石道两侧的翠柳簌簌作响,“咳咳——”秦月掩袖,还是止不住咳嗽声,贴身小婢小如忙将一袭轻裘披在秦月身上,劝道:“夫人,春寒未去,小心身体,只是婢子有一事不明,夫人身子抱恙,何以还要钰公子千里远去真定?”
秦月幽幽一叹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钰儿天生聪颖,身负异才,然为人行事尚且稚嫩,此去正可好好历练,我岂能因为自己的病而耽误他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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