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三月末。
走进鞍山驿的城门,杜文悍突然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不过,当他看见街道巷子接口处,不少老少百姓都披麻戴孝的沿街烧纸时,心中那一点点稀薄的归属感仿佛也跟着百姓们手里的纸钱一起烧了个精光。
此次征战,鞍山驿不少军汉战死沙场。不知有多少户家里少了爷们,多少孩子没了爹。
现在还不是安逸的时候。
待沈何见到杜文悍时,这落魄书生顿时绷紧了一张脸,情绪非常激动。但话到嘴边却仅有一句:“大哥!”
杜文悍有些日子没见这个落魄书生了,只见这家伙两腮蓄起了稀疏的胡子,原本消瘦的膀子此时却有了几分健壮。杜文悍哈哈大笑道:“好兄弟,辛苦你了。”
杜文悍的目光越过沈何又看到了王大人屯的小旗官虞建城,他含笑的朝虞建城点点头。虞建城一脸崇敬的傻笑,激动的差点咬断了舌头。
杜文悍与沈何落座后,没一会儿杜文悍麾下的一众心腹都挤进了他的营房,不少把总、伍长也都站在帐外远远的探头探脑。
众人相互看了看,都没说话,最后都把眼睛落在了杜文悍身上。
“兄弟们!仗打完了!”杜文悍心里知道,这时候正是给麾下一众喽啰打气的时候,他高声道:“咱们兄弟一阵厮杀,夺了那鸦鹘关后,后金军一得了消息就觉得即将后院起火,大军便退了!此战,兄弟们立了头一等功!”
众厮杀汉闻言顿时觉得自己无比英雄,个顶个的都挺直了腰板一脸的矜持,双眼顾盼间皆是从容。
杜文悍见这些昔日的大头兵此时都是大将做派顿觉好笑,他朝站在身后的走动使了个眼色,那汉子立马起身掀开了旁边一个蒙着灰布的桌子。顿时一阵耀眼的白光晃的众穷光蛋一阵迷糊,待众人停目仔细观看,那桌子上正摆着白花花的一堆银牌子。
‘咕咚’,营房里响起一阵吞口水的声音。众破落户瞪着一双大眼直勾勾的看着那一桌子的雪花银。
杜文悍起身捏起一块巴掌大的银牌子说道:“老子知道你们随我一路艰难困苦,最后九死一生,咱们又相扶回到鞍山驿。但是,老子没有钱赏给你们!”
巴掌大的银牌子上,正面刻着千总两个字,背面写着天启元年。
杜文悍挥挥手,示意营门口的哨兵把营门的打开,不少低级军官在营房外探头探脑。
杜文悍道:“除了我们自己和后金人,没有人知道鸦鹘关的血战!也没有人知道,我们闯出鸦鹘关屠了后金治下的三个村寨!更没有知道,我们才是保住了辽东的英雄!”
不论什么话,从杜文悍嘴里说出来,都变了味道,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他,就他才是最好、最无辜的那一个。
众基层军官闻言一时间交头接耳,都有些愤愤,觉得他们的奋斗有些不值。
他们大多都是军户、流民,要说到最根本上,他们只想活着,能吃肉最好,吃不上肉,嚼粗粮喝冷水也行。他们中大多数人,连银子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但是,杜文悍这厮和其他的将军都不一样。要说哪里不一样,他麾下的破落户们也说不上来。但自从跟着杜文悍混日子开始,大家都觉得自己有个人样了。
单看杜文悍的卖相吧,虽然军职连着爬了好几级,但他身上还披着破旧的鸳鸯袄,腰间拴了根麻绳充作腰带。他麾下一众将官也这副德行,张凯忠更是惨烈,身上包着的绷带比鸳鸯袄都厚,扎撒着一脑袋的蓬乱头发,简直比乞丐还乞丐。
杜文悍也从来没在什么场合塑造过爱兵如子的形象。但不论哪一营的战士和他一起冲阵,都有人愿意为他挡刀,因为大家都知道,杜文悍也不过是个和他们一样,每天佝偻在灰土里吃糠咽菜的穷逼。虽然,不少人是被强拉入伍的,但是几块肥田和两石粮食足够这帮人为他在阵前卖命了。
认谁都知道,这世道人命不值几分钱,但是人与人之间的道义是没法拿钱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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