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父王,是何处不同?”
“更看你的能力,而不是一昧地凭借文章、出身。”
父子间的问答一气呵成。
姜云烈回答的云淡风轻,可对面的姜始内心则掀起了剧烈的风暴,手中拈起的棋子“啪嗒”一声脱落,满脸愕然。
“父王恕罪。”姜始起身一拜,“儿臣失礼了。”
不远处的婢女立刻上前躬身拾起那枚棋子,放回在桌面上,只不过姜始没有心思理会,小心翼翼地说道,“父王,凭文章入仕是自古就流传下来的规矩,这样更改,会不会惹起朝中诸臣的不满?”
姜云烈拈起一枚棋子落下,没有抬头,“他们当然不满,哪怕只有文章写得好,凭他们的推荐,几乎举国上下的官职都被世家把控。除了有几个贤名的人,其余全是酒囊饭袋,国库管理不好、文书审阅不好,要这些人何用?”
他所执的黑棋落地,这才抬起头,“到你了,始儿。”
姜始听到此心乱如麻,根本无法做到最初的心如止水,落子有些慌乱,“儿臣不解,如今我东土国力鼎盛,人心所向,为什么非要行如此冒险之举呢?”
“积久之疾,隐忍不发,崩坏之时,高楼倾颓,无可救药。”姜云烈思索片刻,缓缓说道。
“恕儿臣愚钝,看不出任何征兆。”姜始极力反对,“一旦执行此策,不等祸起萧墙,几十年后之事尚不可料,眼下必然乱象横生。”
姜云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都说老人迂腐,怎么你这个尚未加冠的少年行事怎么也带着一股暮年之风?居高位者,眼界要开阔,切记不能被眼下的繁华蒙蔽。东土国力鼎盛,可任何参天大树都经不起蚁虫对根部的噬咬,我坐在这个位子还好,可将来你或者墨白接替我的位置,恐怕就不是这样了。”
姜始霍然起身,长长一拜,“父王言之有理,可儿臣认为,朝堂之上的三公九卿无一不是出自世家,他们习惯了几百年流传下来的为官之道,由他们推荐,由诸侯国吸纳,这种循环持续了数百年,父王何必因为将来可能发生的祸事而打破这种规矩?正值乱世,行此事可能动摇国本,儿臣请父王再做思虑。”
“坐下,该你落子了。”姜云烈的声音不紧不慢。
姜始知道今天自己妄议国事,已经算是僭越,可他依旧按捺不住,特别恳求父王收回成命。不过他想自己是失败了。
“唔……”姜始思索良久,哪怕强迫自己的精神投入棋局中,可怎么也找不回先前的注意力,甚至感觉视线都模糊起来,如坐针毡。
“始儿,我有没有说过你的毛病?”姜云烈把自己儿子慌乱的神色尽收眼底,“你什么都好,为人处世挑不出任何毛病,可就是太小心,太把眼前的事情看得举足轻重了。”
姜云烈拂袖划过棋局,黑白二子互成厮杀的局势被外力强行模糊在一起,这代表此局以终。姜始怔怔地盯住混乱的棋枰,这才松下一口气来——他实在不知如何落子,已经有了认输的准备。
“我看过一本书,其中有这样一句话给了我很深的印象——‘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你可明白是何意思?”他问。
姜始自幼也是饱读群书,虽然不曾去过鸿都门学,可授课的师傅也是北原一等一的学究,他在脑海中思索片刻,当即回道,“喜怒哀乐不形于色,是一种‘中’之道,受到喜怒哀乐的影响行事不偏离本心,是一种‘和’之道。”
“你知道这能总结为哪两个字吗?”英王问。
姜始满脸愧色,摇头,“儿臣愚钝。”
“这是中庸之道。”英王笑,“第一句‘喜怒哀乐之未发’就是‘中’,体现一人的福德,看一人有没有福德,就看那人为人处世是否淡定,是否冷静。如果被情绪左右,就容易做错事,多少福德都会被糟蹋。”
姜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发而皆中节’则是一种庸态,体现一个人的智慧,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顺心?受到情绪的左右,可做事仍旧恰到好处,令人放心,你就是有用的人才。”英王笑,“既中既庸者,福慧具备;不中不庸,无福无慧;中而不庸,有福无慧;不中而庸,无福有慧。你知道你是属于哪一种吗?”
姜始起身,“儿臣受教了,不敢妄言。”
“你是我的儿子,诸侯国东土的公子,先天就是有福的人,可这是先天而来的福分,并不是福德。”姜云烈拈起一枚棋子,放在手心中把玩,“我与你说这件事,不提你的眼力,就拿你的反应来说,已经不中。至于‘庸’之道,你还算占据几分,可判断总是不准确。总体来说,乃是半中半庸。”
“父王……儿臣……”姜始似乎有些不忿,想要辩解一些什么。
姜云烈哑然地笑笑,“你不要太往心里去,你还未到加冠的年纪,正如你所说,未来之事不可述。”
“儿臣受教了。”姜始低头,“不知父王能否告知,这是哪一位名家的大作,为何孩儿从未听过?”
“不是什么古人,乃是今人。”姜云烈笑笑,“你不要想让父王把他找来给你当老师,他意不在此,父王也没有这个能耐。”
姜始满脸震惊,“那这位先生哪里可以见到呢?”
姜云烈低头思索片刻,“四年前他随着墨白一行来东土,我与老先生交谈甚欢,被他的谈吐学识所惊,这便是他在席间与我讲述的为人之道,他的治国理念不错,可惜他已经无意于此了。在鸿都门学教书,还是放心不下他的学生,今年暮春,他已经离开东土了。”
“我现在想,是不是让你居在深宫,没有去鸿都门学,是个错误的决定?”英王反问自己,“虽然你的老师不差,可没去那里,我总归觉得你比墨白要少了什么。这就是你不如他的地方。”
姜始只是低着头。
“这样吧,等到夏天的时候,你去门学听几次课,告诉我,那里与你的宫里,有何不同。”英王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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