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不说他。”将军抬起头,“我们有多少年不见了?”
“十几年吧。”陈明城淡淡地说,“我对时间已经没有概念,活着不过是为了执念。如果不是恰好追踪那人来到长陵附近,估计穷尽一生你我都不会相见。”
卫曲涮好的肉片僵在碟中,“你这话说得真无情,说起来这么多年只有我和你有书信往来,如果不是我相邀,你还真的不打算见故人一面?”
陈明城摇头,“你这个模样幽怨得像是深闺怨妇,好像我把你怎么样了似的。和你有书信往来,是因为茫茫天下中与我相识的仅剩你一人,加上你的斥候无孔不入,总是能找到我。”
“这不就是缘分吗?”卫曲仰天大笑,两人遥遥举盏,一饮而尽。
这么多年两人还保持着友谊,除了有当年的情分外,陆续的书信往来也是关键。这是巧合,也是命运的必然——衍朝灭亡后,东土追寻江山社稷图的下落就不曾终止过,第一份残图本来就归皇室保管;第二份远在寒州吕氏也被四年前收回;第三份保存在陈氏中,衍朝末年这份残图已经出现,可是却被不知名的势力夺走;至于第四份则是远在中州,具体下落不明。
而后的许多年中卫曲一直负责第三张残图的追寻,他麾下精锐的斥候不止一次见到陈明城,双方刚碰面时还有误会,最终还是化干戈为玉帛,互不干涉——陈明城只是追寻他的仇人,江山社稷图对他无用,而正是他的仇人夺走了江山社稷图,双方的目标又是一致的。
“说说进展吧。”卫曲嘴角笑意收敛了,终于进入正题。两人会面既是老友叙旧,又是为了交换情报。
“说实话,我对那批人马知道到的并不比你们多多少。”陈明城压低了声音,“当年我随着老师四处游历,你知道,他老人家是中州的人,幽帝陛下传令四海,打算拼凑江山社稷图。吕氏是何缘故我不知道,中州那里也出了问题,只有我家中那一块被带来,可还不等交呈上去,就发生了那样的惨案。”
卫曲叹息道,“不止是你们,有一股暗中势力干预,所有留存江山社稷图的地方都受到袭击。据我所知,吕氏不止一次受到冲击,最严重的要数中北之乱,直到我大衍灭亡,那份残图还留在他们手里。”
陈明城眉间闪过一丝杀意,“是无相,这个乱世的组织并没有彻底灭绝,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初我家破人亡,就是跟这张残图少不了联系!”
他表情凝重,酒肆内热络的氛围被极低的声音压住了,所有的酒客只感觉脊背发凉,那种心悸的感觉甚至让伏倒在桌上的醉汉惊醒,他们茫然地环顾四周,不知道从而何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今你武艺登峰造极,还是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为妙。”卫曲久经沙场,这点杀气对他来说还是可以忽视的。不过常人可就遭了殃,战战兢兢如芒在背。
“抱歉,我有些激动了。”陈明城低下头,肃杀的气氛消失的无影无踪,那种感觉不过一瞬,甚至有不少人以为是错觉。
卫曲看着这个多年不见的朋友,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挂着几丝淡淡的萧索,忍不住叹道,“这么多年风餐露宿,真是苦了你了。”
“没有追求的活着,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呢?”陈明城无奈地笑笑,“我不像你那样胸怀大志,一开始就是想绞尽脑汁的活下去,后来留着这幅残躯,不外乎了结夙愿,把那个无相的成员杀了,夺回江山社稷图。”
卫曲持箸的手一僵,“这倒也是怪事一件,我们也追寻那个神秘人这么多年,如果他是无相成员,早就应该带着江山社稷图回到无相才对,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漂泊在外,东躲西藏?”
“我不知道。”陈明城摇头,“我只知道那个家伙的称呼是‘无面’,他精通易容,与他交手,甚至能模仿你的一切,无论是声音还是招数。现在回想,他第一次接近我们就是伪装成一伙山贼,我就是在那里使用了‘御风剑术’。后来我出去寻找食物,他就是伪装成我的样子接近哥哥与老师。”
说到陈年旧事,即使桀骜不羁如陈明城,声音也是低低的,跟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无异。
“那看来是他叛出了无相。”卫曲说,“只有这样一个可能,不然他早就失去踪影,不可能这么多年一直被你死死盯着。不止我们,无相也在追杀这个叛徒,想要夺回江山社稷图。”
这是个惊人的推测。
然而不等陈明城开口,屋内声音又大了起来。
是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胡子的汉子,他头上被布襟裹着,看起来已经尽兴,敞怀露出精壮的肌肉,用大多人听不懂的语言高声唱着家乡的民谣。他满脸都是迷醉,栽倒在一旁,似乎是怀念家乡的月亮,又像是迷恋家乡姑娘怀抱中的温度。众人被他的气氛感染了,纷纷拍手附和着,满是其乐。
“蛮族的歌谣啊……”卫曲轻声说,“真羡慕他,每天饮酒做乐,不用操劳国家大事,哪怕是一个人,都能怡然自乐。”
陈明城回身向那边瞄了一眼,“就是不知道这些跟着拍手的人,知道他是蛮族人会有何感想。”
“无非就是敌对与漠视。”卫曲长长地叹气,“其实有时候他们也挺无辜的,我指的是蛮族那些牧民,他们只想好好地放牧,活下去。因为汗王的命令,家中男丁就要被迫上阵,这一走,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我北原,也是如此。战争什么时候会结束呢?”
“原来将军还愁天下无仗可打吗?不是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陈明城小小开了一句玩笑。
卫曲白了他一眼,“这是什么话?打胜仗我虽然能加官进爵,可我还是希望天下永无战事,这样我就可以当个乡野村夫,去追寻我心爱的姑娘了!”
陈明城目瞪口呆,而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一名军士收伞站在门外,看起来是刚刚赶到。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今日先到这里。”他把声音压得极低,“过几日去我府上,我弄一桌子好菜给你,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我记得你最喜欢那道菜了。”
卫曲拍拍他的肩,饮下一杯酒,潇洒地离去。他来去如风,屋外撑伞的军士立刻迎了上去,附耳对他说了几句,卫曲嘴角的笑意僵住了,他回身点头致歉,不做停留,大步转过街角,消失不见。
“真是个急性子的人啊?!老样子,老样子。”陈明城把酒盏放到唇边,并不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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