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月二十六,晨光微熹。
阴雨过后是一个艳阳天,远方挂在天穹上的太阳刚刚露了一个头,火红的炽热只是刚刚崭露头角,就把周遭靠近的乌云蒸发了。天空蔚蓝一片,没有任何杂色。彩香庭由于上方搭着一个巨大的棚子,雾气还没有完全消散,给人一片朦胧的感觉。
就是在这样晨间鲜有人迹的地方,迎面走过了一行人。
一只手从衣袖中伸了出来,抬到眼前略微给斗笠掀了一个小缝,透过缝隙可以看到一张英俊隐隐带着柔气的俏脸。苏墨白步伐轻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奇异的花香带着湿润的空气给他一种截然不同的享受。
“吕族长。”他身边的周行伍率先开口。
吕当正收回望向苏墨白的目光,脸上涌起了一抹温和客套的笑容,“周先生。”
他好奇接下来周行伍要说什么。
昨晚他就收到传信说这伙贵客要游览彩香庭,可他挑灯掐着信纸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客人们来自富饶的东土,什么奇珍异草没有在英王的花园里见过?他笃定这伙人不是要找一个向导。
“吕族长有所不知,昨日我们收到英王殿下的封着火漆的疾书,据说是有诸侯要在东土密谋一些大动作,急召我们回去。我们恐怕无法看到氏族们族比的盛况了。”
沉默了一会儿,吕当正对上周行伍冷峻的目光,马上就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这可真是可惜,贵客们远道而来,竟然……”
“吕族长!”周行伍提高了音量,他懒得废话下去:“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吕当正楞了一下,旋即轻轻一笑,懊恼的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诸位贵客要走,我却差点忘了把象征与宗族交好的信物双手奉上,要是因此耽搁了好不容易修复的关系,我恐怕是千古罪人。”
“不知几位打算何时动身?”
“就在这几日。”
吕当正稍稍低下了头,一脸沉思:“江山社稷图是祖先留给子孙的至宝,平日都是存放在吕氏地宫内,如果诸位不嫌弃,今晚就是族比前例行祭祖的日子,祭拜过先祖后我在地宫内取出‘江山社稷图’转交给三位可好?”
周行伍望向苏墨白,看到苏墨白点了点头之后,他才笑着开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吕天阳将军的威名可是如雷贯耳,如今竟能参拜一番,也算是三生有幸。”
“那好……”吕当正松了一口气,拱手行礼:“那我再请一位向导过来,今晚开启地宫,我现在要和族老们商量一下事宜,失陪了。”
“不必劳烦吕族长了,”回绝他的是苏墨白,这位一直沉默的英王义子终于开口:“我们就在这随便转转就好。”
吕当正又一拜,转身离去。
等到吕当正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苏墨白看向周行伍二人:“沈姨,五叔叔,吕氏还有地宫么?”
他这回的音调也一改先前与吕当正那般的庄重和冷峻,而是到了另一个极端,如同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孩童。周行伍看着脸上好奇但还要装着喜怒不形于色的苏墨白,心底长长叹了一口气。
“公子,有的,寒州吕氏已经延续了八百余年,如果不是当年吕天阳将军订下死令不允许吕氏募集军队,恐怕现如今天下最大的诸侯就是寒州吕氏。”
周行伍的目光和他的声音一样幽幽的:“可就是这样,吕氏的底蕴也不容小觑,恐怕吕当正此举是想给我们展示一下吕氏的真正力量,等消息传回东土,让我们也不能随意轻视他们。”
二.
“小子,你一个上午没有在院内练习剑法,跑到哪个地方去野了?”
时间过了正午,吕正蒙满头大汗的回了西厢房,迎面碰上了他的老师。这个时候老人醒了一个时辰,昨夜是他少见的醉酒,今天不小心睡到了日上三竿。可他一睁眼,吕正蒙就不在,到了这个时辰才回来。
“没什么?”吕正蒙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心虚地往后看了一眼。
吕正蒙今天少见的换了一身衣裳,套在他身上的不是那身洗到有些发白的布衣,而是一整套乌黑色的软甲。这套软甲裁缝得合身得当,锁边的丝线考究,要害处还用细细的铁片覆盖,乍一看真有少年将军的风范。
他这么一说,老人更加不信了,绕着自己的徒弟走了好几圈,目光扫到了他背着的佩剑和通红的小手,有了猜测:“我看你气喘吁吁,双手通红,不是和人打了一架,就是去私下找人比试了吧?”
“老师这你可猜错了!”吕正蒙眼中闪过自豪的神色,“我可没和人打架,只不过今早我起来练武,吕然找到我,要我陪他们练习准备族比。”
话没说完,他就自己转了两圈,目光中都是期待,仰着头对着老师:“老师,您看!这是我族比时候要穿的盔甲,是不是很合身?”
“合身,合身……”老人敷衍的应了两句,旋即眉头死死地皱了起来:“我记得吕然那伙人不是那几天暗中诋毁你的那批人么?你这么讨厌他们,怎么还和他们厮混到一起去了?”
吕正蒙没有理会老师诧异的眼神,自己抓起软甲的下襟从头上脱了下去,放在桌子上发出了不小的声音,一脸无辜的回答:“我也不愿意和他们厮混一起啊!可是我们都是参加族比的一支队伍,人家叫我去演武场一起配合练习,我总不能不去吧?”
老人听过之后没有出声,而是坐在了院子内的长凳上,吕正蒙极有眼色的把桌子上摞好的碗抽了出来,从茶壶中倒满了水。这水是他今早烧好的,西厢房末尾的那几栋屋子就是简易的灶房,水井也在那边,做饭烧水都是可以的。只不过这里很多年没有住人,打扫起来把他呛得够呛。
吕正蒙给老人的碗中斟满了水之后又给自己满满的到了一大碗,雷厉风行的举起来,像豪爽之人饮酒一般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末了还长长的打了一个嗝。他做完这一切看看老师,发现自己有些失礼,连忙擦了擦嘴角的水渍。
“怎么喝得这么急?”
“嘿嘿……”面对老师的关心,吕正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才解释道:“老师您有所不知,我们这一上午都没歇着,为了族比的成绩,就连最懒的吕然都那么卖力,我都被那种气氛感染了,这是一上午喝的第一口水。”
“那你下午还要去?”
吕正蒙还是笑,一边笑一边挠着后脑勺:“下午去不了,吕石他们说今天下午要进行族比前的祭祖,按照惯例应该是族比前一天的,谁知今年提前了。”
他突然看向老人:“我就是想去,也没人带我去啊!他们都要去祭祖,我就在院子里自己练练吧……”
老人突然觉得吕正蒙最近的笑脸多了起来,以前见到的他都是满脸委屈挂着泪容,要么就是对周围的不解,他第一次见到吕正蒙时感觉他就和这里格格不入。可现在……
“你对族比的成绩很看重?”老人试探着问。
“当然了!”
吕正蒙稚嫩的童声传到了老人的耳朵里,他看着孩童清澈的眼神,可却一时间无法推测他的想法。族比对于吕氏少年们很重要,这关系到他们未来的前途,可这个契机真的对于吕正蒙这么重要么?他是想借着这个机会从吕氏走出去么?
他不知道。
“为什么那么看重呢?如果你真的想好了要离开吕氏,我可以修书一封,送你去东土的‘鸿都门学’读书。”
沉默了一会儿,老人抬头问。他目光顺着院内栽植的榕树一直向上,直到了蔚然的蓝天,那里平静的如同无人驶过的湖面。一缕明辉晕在了上面,如同很多年前他在贝尔高湖边看日出,宁静而又祥和。
吕正蒙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又低了下去:“其实我对族比并不是太看重啦,虽然心里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但还是有些不舍,毕竟住在这里快六年了。我之所以对族比的胜负这么看重,主要是获胜以后可以见到族长。”
“吕当正?”老人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名字,“你这么着急找他做什么?”
“老师您真的想要知道我找族长做什么?”
吕正蒙说完就后悔了,他看见老师用看白痴一般的目光看他,他稍稍停顿了一会儿,目光复杂内心挣扎一段时间后决定说出来:“老师,其实我知道一个惊天大秘密,只不过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
“秘密?还是惊天秘密?”老人突然笑了起来:“我这一辈子知晓的秘密何止是惊天那么简单?你说出来听听,信不信看我自己的判断。”
“蛮族要进攻中北城了!”吕正蒙言简意赅。
老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里装水的碗一个不小心差点摔倒地上,“怎么回事?说清楚一点?!”
“老师……我有病。”吕正蒙小心翼翼的措辞开了个头,发现老人皱着眉头不满的看着他,这才紧忙继续下去:“您应该是知道的,那天您教我上乘武学我晕了过去。不仅如此,每到月圆之夜,我就会失去理智跟疯了一样,所以我每当月圆之夜就会离开吕氏,到中北城外的胡林度过这一夜。”
老人优哉游哉的点了点头,重新恢复了处事不惊的态度,他坐在凳子上,神情如同安度晚年的富家翁。
“就是前几天的月圆之夜,我发病醒来,看到蛮族人和北原人站在一起,身边是浩州特有的黑骏马,他们说不日要进攻中北城。”吕正蒙忽然抓住了老人的衣角:“老师!您不知道,其中交谈的一位北原人曾经来过我们吕氏!”
老人挑了挑眉:“那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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