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乐正绫举起手,“齐渊,整队。”
众人排成两排。趁着眉出还没来,乐正绫决定先让他们在雪中做做阵步训练,热个身。待到雪越下越大,众人逐渐习惯了白日的气温的时候,眉出和其他四名伍兵也到达了营中。大家遂列着队开向马厩去。
“今天还是做昨天的砍击训练。”眉伍正带着通书什到达昨日开始训练的地方。众人发现供训练用的小道被重新规划了一遍,换了个路线。更糟的是,路径也在昨夜的暴雪中被掩埋了,只有路两旁的靶子标识着道路的大致走向。不过现在教官们骑着马将昨日设定的路径重新踏了一遍,雪地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马蹄印。
“你们一会就沿着这个蹄印走。”眉出指着那些覆盖着雪的靶子和雪地上的新道路说。这让天依想到了鲁迅说过的,“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
第一个上的仍然是齐渊。今天他的发挥比昨日第一次训练时要稳定许多,接连劈倒了几只木靶。但是他很明显地感到吃力——本来前些日子马匹在雪地中的运动就受到了积雪的限制,而在今天的训练中,下雪带来的影响被放大了。他整个人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之后,夷邕、小郑等其他人也次第上场。大家普遍的反映是,在马上做动作的感觉确实比昨天好了许多,砍得也准了不少,但是由于天气原因,马跑得没有昨日那么轻松。楼昫一边汇报着这个,一边抖落着他肩上和刀上的雪花。
“正常。”眉出看着远处覆着雪的光秃秃的漆树,“这是马的问题,不是你们的问题。在雪地跑马,本来就难一些,大家前几天也试过。”
“也不是马的事,是老天爷的事。”旁边的伍兵对他说。
“——对。”眉出哈着白气,“但是我们需要适应它,毕竟就算在春天,塞上听说也是时常下雪的。”
“是。”通书什的众人点头。
大家遂继续在雪地上进行马上砍击训练。打到最后,马背和自己的发帻上都结起了少许的雪。楼昫似乎非常享受用刀刃划破雪片的感觉。待到一个阶段的训练结束,大家围成一个圈烤火休息的时候,乐正绫站起来,向人们宣读了半首“海国”的诗: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这首诗虽然是在唐代写就的,但是韵脚在汉代还属于同一个韵部,所以人们听起来也顺口。
士兵们听着这首诗,脑中不觉地联想起诗里描写的豪壮场面。如果有哪一天,自己真的能追得单于夜遁逃,那传至亲族那边也是非常光耀门庭的事了。
“好啊!”齐渊听了以后,直起身板来,“可是,你们海国那边也有单于么?”
听了他的问题,祁晋师开始疑惑海国的单于和胡人是什么样的。明明她从前和自己流浪的途中,说她们那边已不用马了,为什么诗里还有“欲将轻骑逐”呢?难道这个轻骑是她介绍过的开得快的车?大军乘着车追剿,那单于是有够受的。若汉地也能从海国搞到那种不需要喂粮草,只需要燃烧一种油的车辆,那这个朝廷经略边地或许将会变得特别简单。
“是歌美汉地的骑士的诗。”乐正绫只能解释,“写诗的人知道有这个情况。”
“他或许就是汉人呢!”楼昫问道。
其实就是。只不过是几百年后的后人,乐正绫想着。
无论如何,这首诗也极大地鼓舞了众人训练的兴趣。楼昫憋着一股劲,打算好好练习马上的功夫。
当日的风雪越来越大。一直到下午,教官们发现终于不能再继续训练了。还没到黄昏的时分,天色就昏暗下来。风暴的云团正在天边兴起。大家遂冒着雪拔了靶子,将马牵回马厩,练习提前结束。通书什在正堂内点起火,乐正绫就着微弱的火光,开始准备向人们从系统的概念讲起。
“大家在军中过了这么久的日子,应该知道,我们的部曲基本上是由什么构成的吧?”乐正绫首先以寻常话题的形式导入,“夷邕,齐渊,是你的什么?”
“是我的伍正。”
“那伍是什么?”
“伍就是……齐伍正,我,阿陈……”夷邕数起名字来,“我们的伍比较特殊,八个人一个伍,其他伍一般是五人一个。”
“那什呢?什大家都知道。什上面是什么?”
大家纷纷举了队、曲等更高一级的名号,以及上级和下级之间的关系。乐正绫又问之以通书什在部曲中的作用——这是她一开始就课给众人的,大家也如她教的那样回答。
“那么,我就要向你们展示一个概念——系统。你们听仔细了:系统是由不同的部分组合成的,这不同部分之间,相互作用,且存在关系,而这些部分组成的整体,有它的功能。各部分也有它的功能。比如拿军队作为例子,我们的汉军是什么?”
“保卫今上……以及中国。”
在这个时代,中国单纯指黄河中下游。
“好,先不讲那么细,姑且它就算这个功能吧。”乐正绫说,“那么我们的通书什,作为汉军的一个部分,也担负着功能,这个大家刚才都说过了。其他的各级‘单位’,也具有各自的功能。它们共同组成了,军队。”乐正绫说着,在木板上写下一个树形图,在各级上依次提示了各种编制单位。
“那大家知道系统是什么了。而这些大小的——‘单位’,它们之间的关系,就是阶层的关系,很明显,一层一层的。——大家还能举出什么阶层结构?”
“大大小小的官、吏,也是一样的。”夷邕迅速指出。
“对,官僚,也是一种阶层结构。它也是一个系统,功能你们慢慢想。”乐正绫说,“可以举的还有很多,然后我在这里要说的是,我们的语言,也是一种系统。想想看,它有什么?”
“各个组成部分。”楼昫说,“组成部分之间的关系。还有阶层结构。”
“好,我先把语言的三个子系统来分出来。”乐正绫在木板上画着,“语音、词汇、语法。语音是什么?我教过了。词汇是什么?‘山’‘杀’‘马’‘急’,这些都是词汇。语法是什么?我一会再教。我现在要教你们的不是这个,而是,我们说的言语中的,一种层级结构。”
说着,乐正绫用通书写了个口语的句子,向士兵们一一介绍了句子、短语、词和语素这四个概念。随后,她并没有急着进行解释,而是首先向士兵解释了“语言是个符号系统”和“语言符号是音义结合体”这个概念。随后,她方才申明,这四个单位,便是从大到小的语言符号,或者说语言单位。然后,她解释了语法的概念——语法是符号组合配列的关系。它既可以是语素之间的这类关系,也可以是词之间、短语之间。随后,在语法的层面中,句子是最大的单位,而短语次大,词次小,而语素最小。
士兵们之前光是听她说过词这个说法。楼昫当时非常简单地把一个一个字处理成为词,有的是两个字是一个词,而今天他才听说词下面还有语素的这个说法。
“语素是最小的语言符号?为什么不是词?”
“最小的语言符号,这个定义表达了什么?”乐正绫问他,“表达的是,最小的音义结合体。如果一个单位,语音和意义完全相同,又不能继续往下细分出更多的这类单位,那它就是个语素。词为什么不是最小单位?因为它下面仍然能分出语素来。”
“什正……有例子么?”
乐正绫遂向士兵们展开了汉代的合成词。她通过对这些词的意义的细分,让士兵们逐渐开始像半个月前认识音素一样地,认识语素这个语言中的最小单位——不能细分,同一个语素在不同位置出现时语音和意义都要完全相同。乐正绫还向他们讲述了往下切分语言单位的标准和操作。在这种操作下,葡萄这个词不能拆分为葡和萄两个语素,而黔首则是一个由两个语素构成的词。有许多人恍然大悟起来。
楼昫凑在火边,静静地听着什正说话、在木板上写字和雪落在遥远瓦片上的声音。他感到什正今天是把所有术语的根掰开揉碎了同他们讲,一个概念都是由更接近根的概念形成的。这样教课,确实自己接受起来更方便了。他感觉以往的焦虑减轻了很多,并期待着有一天,自己能把前些天那些艰深的术语,通过枝蔓,也与根概念串联起来。到那会,他便通了许多了。他隐约地感觉到,这层层的概念当中存在一些关系,仿佛做任何学问,似乎都有这样一条理路一般。
——第四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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