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赵筠说,“那先请绫姐姐来给我们讲讲你想到的好笑故事?”
“我想到的,不适合咱们在吃饭饮茶的时候说。”乐正绫笑了笑,摇摇头,“有点下流,不是太雅的。”
“那姐姐就放之后讲。”
“还是让天依来吧,讲讲咱那边有的史事。”
“嗯。”天依想了想,“这样,不讲我们海国的事,先讲讲你们走路可以走到的地方。往西两万里开外,说说矢余人。”
“矢余,秋娘知道么?”赵筠看向她的女伴。
“不知道。连这个地方我都是第一回听说。”陈姑娘感到有些无所适从。她以为洛会先从中国历史,或者从海国开始讲起,但是这随手就是两万里外,还是超出了她的豫料。她应该在昨晚就趁机会同洛夫人和乐正夫人好好打听打听,奈何那会她们全聊小姐的事去了。
“我先描述一下地形啊。”天依放下杯子,比划起手来,“年前刚打了河西,现在我们知道河西西边是西域了,这个左内史和夫君、我都介绍过——包括大地是个球咯。我们西南,越过昆仑山,是天竺,越过葱岭是月氏,月氏再过去是安息,安息再过去,就是矢余、湛无。这个关系是这样的。其中矢余、湛无是临海的,只不过那片海不同汉地的东海相连,而是西出注入另外一个大洋——哎,要是有个地球仪就好了,我直接给你们指点。”
费了好大一圈,天依才把亚欧大陆上现有的文明都介绍了一遍。她着重介绍了和希腊相关的同在地中海的一些文化。
“这海虽然不过数千里,但是由于它北东南三面都是大陆,海静波平,人非常好乘船出入。所以海边的各国都以舟船来易货、殖民、打仗。”天依说,“其中海的南边,地比较近赤道,又无带湿气的海风吹到,所以干旱,多沙漠。但是在那里生发了一个国度,叫‘合之’,产的粮食谷物最丰盛。”
“都是沙子,如何产粮呢?是有一种粮能在沙地上长么?”晏柔问道。
“那有条大河叫‘伊堤老’,河水从更南边的高山发源,高山上有终年不化的雪,常年的融雪和几个大湖提供了水源。”天依介绍尼罗河,“这条河每年恒定泛滥,淹没两岸,但也同时将河里的泥土带到河岸上。这些新冲来的泥土都带有养料,田美的不行,因而合之人就可以在河岸种田。每年六月躲洪水,洪水退去就稼穑,种的粮食非常非常多。”
“那矢余人呢?”
“矢余人则是另一个极端。矢余在海东北,冬季有海风吹来,降雨多,气候温和,夏季则还是炎热和干燥。此地多山,没多少平地,土壤也贫瘠,种粮食不好。”
“他们是怎么活的?”
“一开始当然是小国寡民,就那么勉强着活。但是他们有船,可以驾船出海。而且还有一事,山上土壤贫瘠,虽然不能种粮,但可以种葡萄。果物接受的日晒多,水分足,刚好此海北岸夏季日照冬季多雨,雨水阳光都不断,所以出的葡萄可甜了。”
“父亲带回来的葡萄,你吃过吧?”赵筠笑着同秋娘说。
“吃过,特别甜。”秋娘迅速根据这个直观的口感浸入了天依的故事。
“那矢余人做什么?”天依设了个问,“你们都能猜到。”
“我要是矢余人,我就种葡萄,载上一船葡萄,去合之换粮去,再回来,我就有得吃了。”晏柔脑瓜灵清。
“对,就是这么干的。刚好,此海海静波平,适合这么干。矢余人也不光卖葡萄,有了这些谷物,他们还卖陶器、各种手工艺品,载着船在海上到处营商,还到各处海岸建城拓殖,竟然成了气候。这成气候和很多要素有关,除了这个贸易以外,还和小国寡民的城邦有关。”天依开始类比,“秋娘,你知道我们汉地的上古,邦国多多啊。但是邦国控地又小,一城一地,管城里人叫国人,外面的农民叫野人。这种情况下,国人地位就不低,所以有许多国人暴动。”
“嗯。周厉王就是如此被驱逐的。”
“之后进入战国,这种局面消失了,但是在矢余还是维持着。国人的生活比较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纯粹务虚,空想,只要你乐意,且有人资助你,也没人拦着。邦国的事务,你开个大会,跟大家做决定;做生意,就去海上,那边生意多。总之,各种契约很严格,该落不落,民众也老是跟贵族斗争,争权夺利,保障自己赚来的钱,谁也压不倒谁,各种成文的、保障权利的法令制度也健全。然后呢,各种职业都兴起。比如做工匠的,就专门琢磨匠艺;琢磨算学的,专门研究算学,结果这两门手艺合在一块,能用石头做百尺高的殿堂。军事上亦然,当士兵的,要当士兵就专门当士兵,操练拿钱;要跟军队做生意就专门做这方面生意,提供军需;要卖武器就专门卖武器。矢余人兵强马壮,就开始打。先后征服了安息、合之。”
虽然这个过程中有很多疏漏,天依说的希腊崛起的原因也不尽准确,但这可以说明一些问题——私有制、商品经济和社会分工的深入使希腊从众多早期文明中脱颖而出。
“他们最远打到哪?”秋娘仍然感觉此事距离她较远。
“一直打到西域、天竺,大夏现在还在用刻着矢余文的钱。天竺还有一个天竺矢余城邦。有西域商人来长安,带来那种金币,我们可以给你们看看矢余文。”
“打到这么近?”赵筠睁大双眼,“不是有两万里之遥么?”
“但是他们就是沿着两万里一路打过来。矢余统帅乌弋山离放狂言,号称要一直打到中国,但是未果,在天竺失利,寻病终。是年距今是两百年前。”
“还好未打过来。”秋娘抿着嘴,“不过,不是说他们小国寡民么?”
“一邦一国是小国寡民,但是这种千万人的城邦成十上百,每个都各自发展得不错,最后为一个秦始皇类似的人物所统一,发挥出的力量就能亘穿万里。我们汉地的古史不也是若此么?”
“洛夫人这么一说,似乎也有道理,和咱们天下是通的。”秋娘只是说了这句话,便闭口沉思。
未几,她又问道:
“那这么说,不是用黄老之道最好了么?都是小国寡民的话……”
“和黄老之道还不一样。老子所言的小国寡民是两国老死不相往来,各种地种到死,矢余的这种小国寡民,你有没有发现,其实加强了整个地区货物的流通、民众的地位和生活、百工农兵职业的分化,反倒发展了整个地区,矢余才得以强大。这种小国寡民是正向的,国虽然小,天下变大了;民虽然寡,民人的视野宽广了。”
“阿洛说得,我都想和缪叔去矢余亲眼看看。”晏柔笑起来,“也吃吃那边的葡萄。”
“要去也简单,跟上一队商旅,先去西域,然后去安息,再往西行三个月,可至那边。一路走陆路。不过两万多里,不是那么好到的。”
陈姑娘仍然沉默着。自己从前未受这域外的历史,将着眼点多放在君主的世系、个人君主的能力上了。譬如秦国是奉六代之余烈而兴起的。洛夫人则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自始至终没有提到多少君主,才提及一个成熟摘果子的乌弋山离,却从地形、民人、贸易这些离开君主的角度成功叙述了一个国家勃兴的过程。这让她感到忐忑又新鲜,而且言的事情可征。
“洛姐姐讲史事喜欢从天气地理、农工商这一路讲,好像他们、你们、我们才是史事的主体。你可能不习惯,不过就算听个故事也挺有意思。”
“不是一点君主都不讲,那成了篡逆之徒了。我也可以讲几位伟大君主,他们在历史上起的作用。这也是很传奇的。”天依眨眨眼,“今天来日方长,我们可以慢慢细聊。”
——第四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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