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到中午了。”赵筠抬起头来,望了望檐外的大雨,笑着对身旁的夫婿说,“这人一沉迷进棋中,时间过得就是快。昨天过上一上午,都觉得吃力;现在只玩了几局棋,就已经到吃饭的时候了。”
莫子成自感难堪。赵筠的话并不只是对着他说的,而是对着现场的宾客们说的。他确实不常陪在妻子身边,甚至陪在她身边的日子能用指头数,只是偶尔跟她合宿。为了弥补夫人时常不在家导致的孤独,他在院子里特别配了好几个知书达理的婢子,专门伺候她起居,亦陪她读书。既然她在未嫁给自己时能够同洛先生和晏柔相处而不觉得寂寞,那现在院子里女伴的数量比洛先生还多,想必她也能于不在身边时安然地过上一阵小日子。
然而夫人的这席话似乎把自己美好的设想打了个粉碎。她像是有意对着洛夫人和乐正夫人说,她在这里生活得一点都不如意,夫君也竟日不同她在一块,只是散给她一些仆人,连怀了孕都不来照看,她如鸡猪一样跟几个悲惨的同类被圈养在栏中。
莫子成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再看两个海国夫人的表情,她们俩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自己。就连她们今日带进来的两个自己熟识的仆人,也向他射来眼神。四人的表情虽然很平淡,并无什么愤怒、诘责的神情,但是这种眼光本身就带有一种审判的视角。就算他们是笑着看自己,这四双笑眼合起来亦可生畏。
“莫公子,看起来您最近公事太忙了。”天依向莫子成说,“不过筠儿已经怀胎快十月了,这关内就算事务再芜杂……”
“是。”莫子成知道在这件事上自己不能再推辞,“是我近来一直没有考虑到筠儿在府上寂寞。之后我会尽力去陪着小姐舒舒服服的,一直到她顺顺利利生下咱们的孩子。”
虽然在说着这话的时候他也觉得心虚——自己很明显在撒谎。只要有机会,他还是不想到这个孕妇的房间来。陪着她只让自己感觉无聊,他不像洛天依那样,两个女人待在一块有那么多的共同话题。不过,如果是来下几盘棋、一块睡一觉的话,还好。
为了尽早结束这个尴尬的讨论,他即刻站起身来,以一种威严的态度去命令下人们呈上过午饭,将自己给筠儿调的冬时的营养餐展示给素来讲营养的海国人看一看。在营养这一块上,他得扳回一城,让海国人和赵府知道自己也是在关心赵小姐的——虽然不常到她的房间来。
天依也很期待筠儿的营养午餐包含哪些。过了一会儿,仆人们端上了主宾们的午食。每个人的规格都和赵小姐相同,碗里有浇了瘦肉糜的白米饭,还有冬笋、橘子等一些冬天的蔬果,及无刺处理的水煮鱼、鸡蛋等等。而不寻常的是,除了这些以外,食案上还放了些奶糕。
“好,好啊。”天依看着这份午餐赞不绝口,“就是这种午餐。”
“洛夫人觉得可以?”莫子成将手支在膝盖上,“我光知道海国人讲究肉、蛋、奶、蔬果、主食搭配均衡,所以随便请庖人配了点,也合乎时令。也没敢加腌菜。”
“非常适合孕妇。”乐正绫评价说,“肉蛋奶是为了提供蛋白质,蔬果是为了提供维生素,有这两样在,难保筠儿不健健康康的。”
在传统社会中,无论是婴儿死亡率高,还是孕妇死亡率高,除了卫生要素以外,有一个重要环节就是妇人营养不良,得不到太多的营养。古人并不通营养学,不知道蛋白质、维生素这些东西,因而就算是富家也有乱给孕妇进饭菜,譬如倾重于精米肥肉而忽视其他方面的。现在赵筠所用的这份饭食,它的营养价值基本上已经超过这个时代大部分孕妇——乃至于大部分人所能受用的羹馔了。
“虽然每天都吃这个,可也不会腻。”赵筠一边打开食盒一边说,“毕竟那么多花样。”
“既然洛夫人和乐正夫人肯定,那我就放心了。”莫子成笑言,看来他在这个方面能够给自己争得好一点的印象。
“莫公子每日百忙之中,还无时无刻不在关心夫人的康健,虽然受事务所困,也是一个好丈夫。”乐正绫就坡下驴,“只是今后还是要多到这边来看看。”
“一定,一定。”
莫子成感觉轻松许多。
“老夫今天也要冒犯尝一尝莫夫人所享的味道了。”缪叔开了个玩笑。
“没事的,缪老,您在这儿是客人,主随客便,何况缪老的驾驶功夫,小子早有耳闻了,本来欲好好款待您。”
“老夫也算是跟着洛先生,沾了她的光。所谓鸡犬升天。”
“鸡犬升天?这是什么故事?”
“海国的一个民谚,说是有个人得了道升天,他院子里的鸡犬禽畜也跟着得道。”晏柔介绍说。
“甚是有。”莫子成又询问晏柔的状况,“晏姑娘呢?姑娘生活尚圆满否?”
“圆满。”乐正绫替她回道,“现在已经快和缪叔成婚了。”
莫公子惊了一下。记得在赵筠出嫁的时候,晏柔的父亲是给她安排了一个新入府的小伙子作为婚姻的对象。想不到不出一年,晏柔又要跟这位车夫成婚了,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不过按乐正夫人一开始说的“圆满”来猜测,恐怕这和海国人的安排也相关。
怪不得这个小婢子仍然是跟着她的洛先生同车夫一块,而不需要考虑那个做仆役的丈夫的议论。原来她今年即将嫁的丈夫就坐在身边。
室中的主宾饱餐了一顿。趁着午后休息的时间,天依开始向大家介绍一种全新的、同之前所有棋不同的牌类游戏——
“这个叫什么?”当天依将压在盒底的那副白底薄木牌拿出来时,它光从外观上就已经引起了赵筠极大的兴。
“这个在我们那边叫扑克。poker。”天依顺带发了一下它在英语里面的发音。
“不像是阿洛在的那个海国的发音,听起来是另一个海国的发音。”晏柔听出来这个音并不像她和乐正绫日常交谈时所操的海国话,而是一种两个音节之间联系更紧密的另一种语言。
“是。”
“‘扑欺’?”莫子成如此用他的语言来音译这两个音节,“它是带有戏玩的己方相互欺瞒的成分么?”
“可以这么说吧,有。公子果然有才。”乐正绫笑言,“确实,这个牌的玩法其中有很多是你要将牌紧紧地攥在手里,不能给别家看到。所以它不是像棋子一样摆在明面上看的,我们将它制成牌,握在手上打。我们海国那边用硬纸做纸牌,这里就用薄木片做木牌。”
“是相互欺瞒的游戏,那人玩这牌多了……”莫子成对它的教化意义有担心。
“公子,游戏是游戏,为人是为人。游戏无非是大家做个取乐的手段,何况我们大家都是熟人,相戏一下在友谊上也无妨的。”乐正绫道,“何况了,就算是围棋,我们海国那边有个笑话,说围棋也是有才无德之人玩的。”
“那笑话怎么说的?”
“比如说围棋一黑一白,两边要攻杀,这叫鼓勇催斗;双方有时围绕几个子来回争夺,斤斤计较;为了赢棋,有时故意把子放在必死的地方,不仁不义……”
乐正绫一口气把那个搞笑视频中所有指摘围棋道德堕落的点都讲了出来。说到第七点第八点,众人前仰后合,笑作一团。莫子成虽然自觉受到了反驳,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也给这话逗乐了。
“绫姐姐那边的人真会耍嘴皮子。”晏柔开怀道,“把好好一个围棋,说成是鸡鸣狗盗之徒的把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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