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柔一句话都不说,站在那里不响。赵定北也站着不动,不过看起来他并不是知道这种事情而有意隐瞒,而是确实不清楚晏柔的家庭生活。这位姓田的仆役乖乖地站在原地,向天依说出那句标准答案:
“田氏她自归入我檐下以后,一切都好。丈人和我都颇教她。”
“教什么?”
“是齐家的道艺。”
“晏妹妹这么能干,怎么还要人教呢?”天依微蹙修眉,用不解的语气问他。
“教的主要是道,艺不多”这位田姓的男子只得这么说。
“好啦,洛先生。”赵定北插话,向那名夫婿解围,“这道自然就是为父为妇之道嘛。他们做下人的,口舌比较笨,你就不要太刁难他了。你看,这不,田氏我们一直保着养着,脸蛋一点也没瘦。这不就结了么?”
“嗯,确实。看来田确实是个好夫子。”天依遂转变话头,用言语来夸赞他。同时,在这个当儿,她借着转眼的间隙,观察了一下晏柔的反应。
她的目光中,居然折射出了一点惊惧!
天依立马明白了他支支吾吾中说的道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恐怕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十五到十八岁就出嫁的女性一样,晏柔正面临着一个问题。
“既然是这样,那小田今后要继续好好教,把我们晏柔教得越来越好。”天依一边摆着笑对他说着,一边拉上晏柔的手。不过瞬间,她就感觉到了晏柔对自己手摆的力道。这个力度强烈昭示着晏柔的境遇她将自己的手当作一根救命的藤蔓,仿佛一放开自己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天依用力眨了眨眼,阻住自己鼻根瞬间涌上来的酸楚。她趁那个田姓男子俯首唯诺的时候,用另一只手按住晏柔的求救般的手势,在她的手背上轻碰了三下,让她不要慌张。晏柔一开始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当天依第二遍重复的时候,她逐渐找到了曾经自己的好姐妹动作中的支持。她将情绪平稳了下来。
“你们入这新府以后,住得怎么样,安置好了么?”乐正绫趁时问这名仆役,使他转移注意。
“禀夫人,还成。什么都是新的,很习惯。”
“我们去看看。”乐正绫对小公子说。
“走。”赵定北扬了扬手,几人遂走进院子的深处,到了她们居住的房间外。
屋子是素净的,窗台上也没有什么落灰,毕竟她们都才搬进府中,扫除也相去不远。依绫两人主要想看看她的新居有没有什么物品自己和女工们从上林苑搬过来时基本上身无余物,没有什么特别要带的东西。她们希望情况在晏柔这边有所不同她毕竟是从小服侍赵定北到大的贴身侍女,屋中的物事总得多一些。
但是令天依失望的是,晏柔作为赵定北最亲近的女仆,户中仍然是家徒四壁的萧条景象。衣架上的衣服几乎遮不住木杆,更不用提柜子、箱箧中有什么事物、几多泉财了。面对这副景象,天依将手叉在腰上,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这是她自入军以来身上套着甲胄、军衣时所习惯的一个动作了。
“你们每月的月给,存不下来么?”
“存存不下来。”田姓的丈夫说。
天依又走到晏柔的床下,将榻席掀开一看,发现在榻席下面垫着的仍然是草料。
“夫人来看小奴的丑了。”那男子尴尬地陪笑,“我们当家当不好。”
“本来一个月收入就这么多,也难以当好。”天依深吸一口气,转过去对赵定北道,“晏柔在你这当了十年奴仆了,期间你待她有多好?”
“今年还是跟去年差不多。”这位小公子说,“仆人嘛,过的生活都一样。晏柔她家也是逃灾逃疫过来的,我们给她活命,给她一口饭吃,就行了。”
“今日不同了。今日她还是赵府的仆人对吧?”天依问道。
“洛先生,她是我的仆人”
“你是府中的主人,卢先生也是,现在我也是。”天依将手秉在腰间,“快过年了,我不想让晏柔妹妹过一个冰凉的冬天,想为她置办点年货。钱我们自费出,不花库中的。小公子只需差人采办即是。如何?”
赵定北自然知道她在这些事情上的态度。他并没有反对,毕竟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就算用府里的资材为这个老仆买点东西,他也会一口答应的。
“先生想给她家办点什么?”赵定北也走到榻前,看了看里面的内容物,“先生肯定要换上软的。”
“换。”天依说,“床就换成和我们居室一样的,从底子到被褥。”
“我们居室里是火炕。”乐正绫补充道。
“火炕?”赵定北有疑问。
“对,就是床下面烧柴火,柴火通过烟道排到室外去,上面用石板、泥板架着,再铺床。这样到冬天,柴一烧,暖得很。府中的匠人会做,他们可以来改。”天依向他介绍,“我估计你们的居室里面也设上了,使君对这个很喜欢。”
“这么好?”赵定北搓起手来,“那就办这种床!”
晏柔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能在冬季提供温暖的床具。为奴十年,几乎每个冬天她都是冷冷地捱过去的。
“新的粗布衣服,男女各六套,冬夏换洗用,干活的时候耐干。冬时的最好在腰间缝两个袋子,让手揣着,比较暖和。再置办一件丝的深衣,女孩子总要打扮,就算不能穿出去”天依继续提出各种改善她们生活主要是改善晏柔的生活的要求。在衣食住行中,主要能优化的是衣的方面。赵定北一件一件地记下来。
对于个人财产,天依就不麻烦赵小公子了。她打算在市上采购一些首饰,比如钗钿、琼琚、妆奁之属,用这些不能成为一般等价物,价格又比较稳定的实物来充实晏柔的财产。她现在已经知道仆人家嫁人,晏公出不起什么嫁妆彩礼,但是对于一个嫁入夫家的新妇来说,没有来自娘家的嫁妆,恐怕自己在新家室是没有什么地位的。那么这份嫁妆就由她们来提供。
“阿洛”面对这份一下子能让自己的家产充实十数倍的名单,晏柔感到无所适从。
“什么阿洛,叫洛夫人!”那丈夫因此苛责她。天依当刻举手制之:
“就叫我阿洛。晏柔妹妹叫我什么都可以。你也可以随便叫我,不一定就非得是夫人或者先生。反正就是个称呼,不挨的。”
“唯!”姓田之人于是探得了口风。
“今后我们是常住在府里,我会时常到你们这来串门的。你和晏柔妹妹也可以过去我那边,如果有闲的话。”天依示意地对他说,“我同你夫人是至交了,我从前在府里,多蒙她的照顾。现在得让她享享清福了。”
第四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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