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有两大圣地,颍川的藏书之阁,汝南的神兵山庄。
孙宇猜到了郑玄要来神兵山庄,因为他知道,郑玄一定要追寻“止战剑”的下落。
但是他不曾料到,神兵山庄竟然在章华台。
章华台位于?水之畔,汝南郡与沛国交界处是春秋时期楚国倾国之力筑成的华美宫苑,与古云梦泽相倚,地势得天独厚,本藏珍奇异宝无数,相传楚灭越国,得吴越神兵,尽藏章华台,后秦一统六国,章华台亦毁于战火,此后世人再不见当年宫阙。
“这便是章华台所在之处了。”
郑玄缓缓下车,遥指?(?,音guo)水畔千万密林,转脸看着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孙宇,“不过……如今该叫它‘神兵山庄’了。”
身边骤然出现的玄衣男子并未崔琰等人惊讶,过去数日里,孙宇皆是神出鬼没,根本不知他藏身何处,不论城中留宿还是荒野露宿,每天天明孙宇必会出现在队伍之中,每日皆是那一身玄衣,也不知他是如何解决衣食住行的,竟全然看不出他一路上风尘仆仆地模样。
孙宇极目远眺,此处半片旷野,半片森林,丝毫不见神兵山庄所在,目光流转,却停留在郑玄腰畔的佩剑上:“康成先生的水银剑便是出于此处?”
郑玄看了看腰剑配剑,面显苦笑,道:“此剑是当年先师第五种元先先生所遗赠,确实出自神兵山庄。”顿了一顿,只见郑玄摇了摇头,似是自嘲道:“这一身武功早已尽废,可惜令宝剑蒙尘。”
身侧的崔琰、国渊等弟子心中早已藏了无数疑问,一路上无论如何提问,郑玄皆是闭口不答。他们追随郑玄时,郑康成早已无一身武功,求学至今,根本不曾提过张角、张宝等人之事,更不曾提起过第五种先生遗赠水银剑之事,本以为郑玄以“学海”知名,哪里知晓盛名之下竟藏了这无数秘密。
“你们留在此处。”郑玄冲身边众多弟子嘱咐道,不待身边众多弟子异样目光,便又冲孙宇道:“孙太守,请随老夫一道,如何?”
孙宇不曾言语,只轻轻点了点头。郑玄会意一笑,摆了摆手,便独自往林中去了。
众多弟子见了此情此景,更觉孙宇一身孤傲尽显无疑,目送郑玄身形没入林中,再转头看向孙宇时,才察觉这位身法奇诡的新任太守早已失去了踪影。
赵商摇了摇头,道:“孙宇这个人,总让人觉得奇怪,哪里有一郡太守的样子。”看着便让人觉得,他担心孙宇会对郑玄下手一般。
身边郗虑摇了摇头,道:“老师说过,孙宇这个人心思极其缜密,绝非等闲太守可比,一举一动皆有深意,不能寻常眼光视之。”
赵商冷哼一声道:“只怕他这个太守做不了多久了,敢在颍川藏书阁前放肆,得罪天下士人,谁会愿做南阳郡的掾属?”
“我看未必。”崔琰打断了赵商的话,他是清河崔家的长子,又是郑玄弟子中佼佼者,隐隐有为首之感,他一说话,赵商便止了话头,道:“季珪兄的意思是?”
崔琰一时并未说话,周身众人只见他眉心时凝时舒,仿佛陷入深思,许久才听他缓缓吐出两个字:
“奇怪。”
“怎么?”听崔琰如此说,国渊便也皱起了眉头,他自己出身寒门,却和崔琰极为要好,崔琰文武皆备,乃是崔家出类拔萃的人物,崔家世代公卿,能人辈出,能让崔琰如此沉思,便能知晓必是发掘了极为难解之事。
“那日初见魏郡太守孙原之时……”崔琰环视众人,缓缓问道:“可曾注意到孙原身后两位女子?”
“那两位绝色美人?”国渊一愣,如此美人谁能视而不见?当时郑玄一众虽在孙宇及南阳掾属之后,但孙原和那两位女子身在高处,如此美绝天下的美人自然尽收眼底。
但崔琰话中藏意,只怕不仅仅在美人容貌之上,国渊摸不清崔琰的意思,便干脆闭口不语,静待下文。
“那两位女子神情……极为专注,或者说……警惕。”
“只不过,这警惕的目标……是孙宇。”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赵商追问道:“季珪兄,可否细说?”
“你们不觉得奇怪么?”崔琰又道:“孙宇和孙原应是亲兄弟,为何孙原身边的女子竟如此敌视孙宇?而且……这对兄弟好似感情并不深厚。”
“如此说,虑也觉得颇为不同。”郗虑心领神会,便补充道:“那时这两位太守初一见面,全无久别重逢之感,反而各打机锋,只怕那两位女子神情紧张亦是因为如此。”
“这……”赵商无言以对,崔琰如此察言观色,却也只能得知其中诡异之况,这孙宇却是愈发深不可测了。
公孙方摇摇头、摆摆手道:“罢了,依方所见,这孙宇虽狂,对老师却是尊敬,想来只要他对老师无害便是了。”
众人均是点头,孙宇其人如何与他们并无关联,只求老师郑玄平安便可。唯独崔琰再陷深思,神情越发冷峻,身边郗虑看着他,眉头仍是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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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本无路,若非熟识之人必然迷路,神兵山庄号为天下间神秘之处,深藏密林之中,又岂能为常人察觉?
“此为桦林,与此相对为榆林,神兵山庄居古之云梦泽,故而多淤土,桦榆之木为炭最佳,故而神兵山庄位此,尽得地利……”
郑玄一路缓步,孙宇一路随行。一路上,郑玄尽情讲解神兵山庄之玄妙处,孙宇虽知神兵山庄之名,却不知其所在,如今算是知晓不少神兵山庄的神秘了。
“大师……”
猛然间,一路沉默的孙宇打断郑玄的话,静静问道:“大师可知张宝为何要杀你?”
郑玄脚步骤止,转过头看了看孙宇,反问道:“以大人之智,竟猜不到么?”
孙宇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便是神情也未动上一动。
郑玄见他这般模样,不禁摇头:“太平道……这是出了内鬼了。”
孙宇轻轻抬眉。他知道张宝现身,必是等不及了,可是这与刺杀郑玄有何干系?
“那日与张宝一战,你受伤不轻,匆匆追上来便是问这个问题么?”郑玄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这问题,本不必问的。”
孙宇忽然想起那日赵岐主持的密议,赵空曾转述其中关窍,孙原当时所说“郑玄必会保护颍川周全”,如今看来,不是张宝想杀郑玄,而是张宝不得不杀。
郑玄和张角的交情太深厚,深厚到了张角愿意放弃太平道在颍川的战略。郑玄在颍川,张角便不愿在颍川动手。然而此时太平道已有内鬼,张宝身为太平道三位教主之一,自然不能坐视,唯有先杀郑玄,逼张角动手。
当日张宝和燕一人亲自出手,孙宇便知事绝难了。他虽有把握从容离去,却不能保全郑玄,若非孙原拦下身为天道八极之一的燕一人,让他得以专一对付张宝,纵然倚天离鞘、一剑裂天,也决计要亡于张宝和燕一人联手之下。也正因为如此,张宝修为高绝,他本孤傲,一时动了高下心思,连出“六道轮回”和“裂天一剑”两大剑技,强行与张宝决出胜负,也未必落得如此重伤。
“当初赵岐大师已料定太平道必有人出首,老夫便知道张角一月之内必有动作,想不到他这么快便取走了‘昆吾’……”
话到这里,郑玄不禁微微叹息,随手抽出佩剑“水银”,道:“昆吾、水银同炉而出,神兵山庄庄主楚时休以‘水银’赠予先师,转眼已五十载。昆吾杀性太重,一直封于山庄之内,张角取剑而去,怕是要出手了。”
孙宇这才看见那柄传说中的“水银”,三尺六寸剑刃亮若秋水,锋芒毕露,剑锷精巧,竟有一半藏于吞口之内,周身隐约有银色剑光,果然不负“水银”之名。
郑玄手托长剑,轻抚剑锋,遥忆当年光景,心中不免感慨。猛然间身前一阵人影晃动,再一抬头,便发现原本离自己甚远的玄衣公子不知何时竟已站在自己身前。
孙宇对面,一道墨色人影悄然伫立,面带微笑,轻声道:
“水银剑,果真名不虚传。”
郭嘉,郭奉孝。
郑玄不禁诧异,孙宇、孙原本为兄弟,郭嘉又是孙原掾属,为何竟离奇地出现在这里?再细看时,郭嘉身后又浮现一道蓝色身影,正是陆允陆让直。
“嘉、允见过大师。”
“二位免礼。”
郑玄心中很是奇怪,问道:“二位为何出现在此?”
陆允淡淡道:“取‘儒心剑’。”
“儒心?”郑玄不禁惊讶,“那剑铸成了?”
“晚辈不知。”陆允摇了摇头,“为了陆氏一族,允今日无论如何皆要带走此剑。”
“此剑老夫有些耳闻。”郑玄点头道,“是当年乐安侯、尚书仆射陆逢在任时在神兵山庄求铸的,他……是你什么人?”
陆允微微颌首:“家祖,第五子为家父陆招。”
“陆招……难怪你年纪如此小。”郑玄笑道,“庐江太守陆康近六十岁了,还要叫你一声侄儿。”
陆允不再说话,陆家为吴郡大族,人物众多,难得郑玄记得如此清楚。
“闲话还是稍后再叙罢。”
郭嘉打断了两人交谈,冲郑玄道:“大师,这桦榆之阵您可知晓?”
郑玄点点头,反问道:“你可是瞧出了门道?”
郭嘉亦是点头,四处看看这无数桦树、榆树,突然长叹了一声道:“这阵,想必是出自水镜先生之手笔罢!”
郑玄一听“水镜先生”四字,不禁哈哈大笑:“夺天地之造化,纳阴阳之玄机——这阵,也只有司马水镜摆得出。”
孙宇微微凝眉,直到此刻,他当才发觉这树林的诡异蹊跷,树木彼此错落,隐约间竟藏了一个偌大的阵势在其中,以天生地养的树木为子,摆出浑然天成的一个阵势,是何等可怕的手笔?
“榆树为阴,桦树为阳,阴阳和合,生无穷无极。”
郭嘉不禁赞叹,此阵太妙,尽极阵法与阴阳之玄妙,可谓已达凡人计算之极限,司马水镜当年以二十余岁年纪智败颍汝名士无数,这等才学足以堪比传说中的纵横鬼谷子了。
陆允站在他身侧,仍是一脸冷漠之色,见郭嘉久久不语,缓缓道:“可能破?”
郭嘉摇摇头:“不能。”
陆允皱起眉头,手中冷冥剑“伧啷”一声已脱鞘在手。
“你要做什么?”郭嘉看了看冷冥剑,又看了看他,皱眉。
“僻路。”
郭嘉眉头皱得更深,陆允面色虽是不变,他却看出了一句话:
“破不了这阵势,我便将这树一棵棵砍了,僻出一条路来!”
“等等。”
郭嘉步伐轻转,便已站在陆允身前,手凝剑气格住冷冥剑,将他拦下,缓缓道:“嘉破不了,但嘉解得开。”
陆允看看他,本欲说什么,却见他一脸凝重,终究还是默然。
他从未见过郭奉孝如此凝重过。
“阴阳交合,布六十四卦,交错和合,置一千六百七十七万七千两百六十六种变化,藏周天星象,衍两千六百八十七万三千八百五十六种变化,合为四千三百六十五万一千一百二十二种变化。”
郭嘉深吸一口气,回身看向郑玄道:“大师,此阵有一百三十六种解法,可对?”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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