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少林寺分别,孙妙玫随父亲和大姊赶回鄂州,才行了一日,心中突然焦炙了起来,只觉得没来由的心烦,她不知是因这些年被父母管束惯了,近一年两次离家出走闯荡江湖,正激发了她自在无拘的天性,又想起娄之英要去关外寻宝,自己却要闷在家中闲坐,不禁突发奇想,打算再度逃脱追寻而去。这念头甫一出现,倒把自己吓了一跳,但觉父亲就在眼前,若这么一走了之,一则不孝,二来过于胆大妄为,凭胸中这点学识本领,如何能够遁走而不被他老人家察觉?她知这主意过于异想天开,本打算一笑了之,可心思一旦迸出,便再也摆脱不掉,仿佛在脑海中有两个小人儿天人交战,终于在第二天夜里把心一横,趁着父亲和大姊不备,偷偷溜将出去,一路向东而来。
孙协次日醒来不见了小女儿,知道是其恣意任性,不肯回家中忍耐寂寞,若在以前,早就飞身追去了,以他的能为,孙妙玫便再聪明十倍,也逃不出他的掌心,但孙协此番和大女儿解了多年心结,愉悦之余,亦有了些许反省之念,但觉便这么让子女独自闯荡,似乎更能健其心智,好过自己总庇护左右,他想通了这一节,便拂袖一笑,对此不予理会,孙妙珍见父亲如此开明变通,也是心下暗喜,自此孙家父女其乐融融,再也无有半点嫌隙。
孙妙玫一路东行,不日已近山东边境,她晚到了两日,正赶上齐鲁大地连天大雨,听说前方宛如银河倒泻,黄河说不定还要发洪,知道已不得前行,转念一想:“我便寻到了娄大哥,可他有虞家妹子陪伴,我一现身,只会徒增尴尬,又何必自讨没趣?不如从陆路过关,先到五国城候着,到时候远远看娄大哥一眼,不让他们知晓,也便是了。”
她主意已定,便转道北上,先前两回离家,第一次是跟兄弟孙立琢同行,第二次是由大姊孙妙珍领衔,这回却是孤身一人,衣食住行全都要自行打理,虽然疲累,却也其乐无穷。这一日来到中都,那是金国的都城首府,也是前朝辽国的南京城,已经营百年有余,端的是繁华无比,孙妙玫是头一次到此,念及这一路奔波劳苦,正可好好歇息一番,便在城中寻找客栈睡了一夜,第二日起身,想到之后就要出关赶路,恐再也遇不到如此大城,便打听到了中都最有名的饭庄万福楼,打算饱餐一顿,再继续赶路。
她在二楼正行餐时,突闻登楼之声传出,而这人步履轻盈,与寻常食客大为不同,摆明了身具高深武功,她偷眼瞧向梯口,就见上来两个老者,待看清楚相貌,不由得大惊失色,忙低下头去,不与二人照面。
原来来的两人一个脑门凸起、一个双眉斜吊,正是菠莲宗大尊者木归和“见棺不见关”关风,孙妙玫知他俩一向追随卢轩左右,是娄之英的大敌,且关风武艺高强,自己远非敌手,于是把头深深埋下,希冀对方不曾留意,再等待时机悄悄溜走。哪曾想这二人不寻空座,竟径直来到她的身旁,关风唱了个喏,微笑道:“孙小姐,你好啊。”
孙妙玫面如土色,心中已然雪亮,想是自己江湖经验太浅,早早就被这伙人盯上了,这时再加掩饰已然无用,索性抬起头来道:“关先生,你好。”
关风道:“孙小姐,山西一别,经日未见,怎地满面风霜之色?想是孙小姐这些天舟车劳顿,过于劳形苦心了,不如到舍下盘亘歇息如何?”
孙妙玫道:“不劳关先生费心,家严一会便到,自有他老人家来接我。”
关风哈哈大笑,道:“孙小姐不要说笑,咱们足足跟了你几日,你是孤身一人来的中都,哪里有人作伴?”言罢伸出右手,一把捉住她的脉门,这一下迅疾利落,孙妙玫不及反应,登时被他挟持。
原来卢轩在少林寺中早已安插细作,当年就曾指使广融和尚偷取万行经未果,这次娄之英等人散去,便有人飞速禀报,卢轩当即派人各去追踪,得知邵旭南回潜山,娄虞在山东被大雨阻隔,只有孙家父女一反常态,孙妙玫独自一人北上,于是一路跟随,终于这一天来到了京城中都,关风听闻孙协和孙妙珍果真不在她身边,便自告奋勇前去捉拿,和木归二人赶往万福楼,恰堵了个正着。
孙妙玫此刻被捉住脉门,自知武功和关风差的太远,而这里又是金城中都,正是卢轩等人的大本营,便叫喊挣扎也是无用,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先跟着他们再说。关木二人领她出了酒楼,直奔东南而去,不过一炷香功夫已来到一所大宅跟前,关风道:“孙小姐,请罢。”拖着她进入了府邸之中。
孙妙玫跟他一路来到中厅,见这里富丽别致,不知是金国哪个王公大臣的别院,候了不过一会,就见卢轩大踏步走了进来,此人未言先笑,深深施了一礼,道:“孙小姐大驾光临,路上奔波辛苦,先请宽坐。来人呐,怎地不给小姐奉茶?”
下人慌忙将茶水糕点捧出,孙妙玫看都不看一眼,也不搭话,便静静在椅中坐着。卢轩又道:“孙小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刘某便开门见山,想要问一问,那日在少林寺中,你那位娄朋友的去处,是在何方?”
孙妙玫这才恍然,原来这些人捉自己来,是要套问朱氏宝藏的线索,她既明卢轩等人意图,心中反倒不害怕了,回道:“这是他的私事,我又怎地知晓?”
卢轩笑道:“娄朋友和你们几人义结金兰,情真意切,孙小姐又怎会不知?你但讲出,刘某绝不为难与你。”
孙妙玫冷冷地道:“莫说我不知,便是知晓,却偏不肯说,你又能奈我何?”
卢轩并不答话,仍是笑脸相迎,只眉梢稍稍一动,他身后早有丁残云转出,虚喝道:“刘大人是斯文人,自不会有动粗之念,咱们菠莲宗可不在乎,世人都说我们对付敌人酷戾凶狠,孙小姐要不要尝尝敝教的手段?”
孙妙玫听了这话不惧反笑,道:“你既知道我姓孙,也敢和我说这等话?若我少了一丝头发,瞧我爹爹和大姊饶不饶得你们!”
卢轩拍手赞道:“不愧是将门虎女,丁尊者适才说的是气话,孙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咱们对武圣一向尊崇有加,结交都还来不及,又怎会欺辱他的令嫒?小姐便在此宽休两日,过几天有位远方贵客来到,待他来跟小姐说话。”说着起身离去,吩咐下人日夜送饭,不得怠慢。
孙妙玫不知他说的什么贵客是谁,眼看无法逃脱,索性不做他想,照常饮水吃饭,到时来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此过了三日,这天下人前来送饭,临走时告知刘大人午后又要前来拜会,孙妙玫知道必是他的客人到了,吃罢了饭便严阵以待,要看看此人到底是谁,究竟有何能为。
原来卢轩等的正是铁臂独尊耶律昆奴,他二人约定在中都会面,今日这师徒五人恰好来到府中,接风席上众人言谈甚欢,卢轩将寻宝之事和盘托出,并言明如今已有头绪,只是捉了孙妙玫不好强逼,耶律昆奴听说此人是武林三圣之一的孙协之女,心中也是一震,但转瞬间傲慢之情油生,道:“我在西边,向闻中土武林中,以武圣功夫最杂,所学最多,你们对他有所忌惮,那也是人情之常,不才却不来怕他!待会儿我来会问他的女儿。”
卢轩道:“耶律掌门是契丹第一高手,自来不用怕什么武林三圣,但这小妮子口风极紧,用强只怕适得其反。”
耶律昆奴笑道:“若是用刑加罚,那又算得什么本事?不才在西域学过一种摄魂之法,待我施展开来,保管此人一字不漏,俱都吐出来说给你听。”
卢轩赞道:“妙啊,若真能套出实话,我必禀明王爷,寻宝之事耶律掌门当占头功!”其实他对耶律昆奴精通此法早有耳闻,当日捉到孙妙玫时,便想到这一石二鸟之策,故意在席间相激,让他前去逼问,一来可以获悉宝藏线索,二则把得罪孙协之事来个一推二六五,到时尽可栽到此人头上,如今看到耶律昆奴洋洋得意的模样,心下禁不住暗暗冷笑。众人谈及此处,便收了宴席,一齐去到孙妙玫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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