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总督,来了有多久了。”
“他已经在外面跪了快两个小时了,陛下。”
“传朕口谕,宣他进殿。”
“是。”玄月提高声音,冲稍远处站着的长相略有些阴柔的身穿内侍服饰的年轻男人道:“尽忠!去,传圣上口谕, 宣高丽总督进来见驾。”
玄月方才所喊的「尽忠」不是别人,正是数月前参与了宫变的三千死士当中的一位,并且还是那三千名死士当中,身体构造较为特殊的一小撮人。
是的没错,他是个去了势的人。俗称阉人,也就是太监。
启仁皇帝是一位开明的君主。但君主始终都是君主,他的手中,握有远远超过以其他任何身份统领这片土地的人都要更加巨大的权力、与不容置疑的皇威。
在宫内使用阉人,可不是从他这起的头, 而是早在昭和朝就已经出现了的现象。宫中的侍女与女官,虽说到了一定年龄后都可以离宫嫁人,但是在那之前,她们无一例外都是皇帝的私人“财产”。
皇帝为她们安排住所,非必要不许她们离宫,以此避免她们与外界相勾结,向宫内外传递消息。
而为了保护自己的私人财产不受侵犯,除了日夜在固定位置站岗,不可以随意走动的明哨,与按照规定路线巡逻的禁卫,宫中当然也需要用到部分去了势的“公公”们充当暗卫、和日常的杂役。
而与世隔绝,几乎没有任何一技之长的宫女们,最后很大一部分都选择在35岁后依然留在宫中为皇家效命。运气的好,或许还能混个女官当当,而大多数人最后都只能是熬到60多岁,体力与精力都不济后被迫退休离宫,去到专门的养老院中养老。
而内宫的侍卫们多是公爵、侯爵家中的长男与陆士或陆大的优秀毕业生,通常待不了太久就会换下一批人, 这些人最后大多都会成为皇帝的忠臣。
在古代,殿试中被录取的新科进士们都被称作为是天子门生。
而这些优秀的,被皇帝御赐过怀表、望远镜或军刀的优秀毕业生,在某种意义上,又何尝不是天子门生呢?
当然凡事都像硬币,不能只看一面,也许在下面割一刀成为皇帝身边的“公公”,远比当天子门生所要获得的权势更大也说不定。
那“尽忠”看上去不过也就二十来岁,但他出去传旨时,就连堂堂的高丽总督都要低头跪接。
虽说总督心中跪的是皇权而非他一个传口谕的小内侍。
但堂堂总督大人的两条膝盖跪着,背也弯着,人家小内侍可是背着手,腰直挺挺的立着。
“白羽大人。传皇帝陛下口谕,宣你即刻进殿面圣。”
“是……”
高丽总督缓缓从冰冷的地上站了起来,因为跪的太久,还差点因为腿麻在进殿的时候被门槛被绊倒。一个踉跄后才稳定好身形,在内侍的带领下走到大殿正中,于皇帝高高在上的御座之下再次跪了下来。
“臣,高丽总督白羽康右!参见吾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
按照“流程”, 臣子跪拜完,皇帝便应该叫他“平身”了才是。但那,是对没有犯事的臣子,而不是对犯了事的臣子应该有的流程。
“王府一别,白羽总督别来无恙否?”
“承蒙陛下挂念,臣一切安好……”
“知道朕这次召你来京述职所为何事吗?”
“臣有负陛下重任……臣……知罪……”
“看来这两个小时,你没有白跪。”
启仁原本都已经准备好面对对方硬撑着不认罪时用来敲碎他心理防线的话,结果因为对方认罪的过于果断,而连说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象征性的问了一句:“既然你说你已经知罪,那朕倒要听听看,你所知的,都是哪些罪?若是心存侥幸,有所隐瞒,朕可还要多治你一条欺君之罪。”
“是……陛下……”
随后,白羽一五一十的交待了自己这近一年来在高丽总督任上做人和为官上的失德、失z之处。
启仁听了之后,对他所犯的过错进行了极为严厉的申饬,但在那之后却又令其戴罪留任,并且令内侍领他在宫中吃完午饭,方才搭乘飞机回去了任地。
……
话分两头,就在白羽被内侍带出殿门的同时,在龙椅后边的金屏风背后站了好长一会的玄月才终于走出了出来,重新坐回丈夫的身边道:
“你觉得这次过后他真的会改过自新吗?”
“皇后觉得呢?”
“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必定再犯。”玄月道。
“皇后高估他了,我看最多半年,最短一个来月,他就又该和金家的那帮人厮混到一起去了。”启仁一边批阅着内阁呈上来的奏折,一边道:“且让他再多活一段时日罢。杀人容易,可要杀得让满朝文武都心服口服,没有话说,多少还是要费点工夫的。”
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以为自己可以在启仁的面前扮老实,扮忠诚,扮纯良,亦或是装出一副嫉恶如仇,大义凛然的模样。那个白羽就是其中之一。
但其实打从见到他们的第一眼起,启仁便早就把他们的心肝脾肺肾,还有他们脑子里想什么全都看了个清清楚楚。在他的眼里,这些人和小丑没什么区别。
“恕我多嘴问一句,陛下这次是单纯的只是想杀白羽一人,还是连同金家也一起给……”
启仁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移话题道:“李家最近都有什么动作?耀之他,议员竞选的还顺利吗。”
“李久和往常一样,从早到晚几乎没和什么人见过面,倒是李久的堂侄李源,似乎有想要过继给无后的李久当养子,在他死后继承‘昌德宫李王’爵位的想法。至于李耀之,他的竞选目前来说很顺利,在近期各大媒体所做的街头调查中,有关于他的评价大多都是正面的。”
“关于这本提议增加消费税税率的奏疏,皇后怎么看?”
“加到多少?”
“从现在的2%,增加到5%。”
“一年前不是才刚从3%降到2%吗,怎么一下子加这么多。”
“奏疏在这,有什么疑问自己看吧。”
玄月接过奏疏,粗略的看了两眼,随即将它合上给递了回去,道:“篇幅太长了,你捡其中紧要的跟我说说吧。”
“仔细看下来,也没什么紧要的。之所以提议增税的理由,和几年前提议开征此税的理由,剥开华丽的外衣之后,里面的皮肉几乎是完全相同的。”
“如果把消费税由2%调整到5%,一年能够增加国库多少收入?另外,消费税提高过后,接下来个税、法人、遗产等一系列的税,是否也要随着消费税一起水涨船高呢?那样做,是否会给百姓的身上施加太多的负担?我想关于这样的奏疏,陛下应该慎重考虑才是。如果要否,就把它留中不发;就算要准,也应该照‘老规矩’办,而不是现在就用朱笔对它进行批示。”
玄月口中所说的老规矩,乃是皇帝与大臣之间的一种不成文的潜规则——
以这份奏疏为例。主管赋税的乃是大藏,那么皇帝就会把它发还给大藏大臣,令其与大藏的下属官僚们开会商议过后,重新拟定一个更全面且详细的奏疏再呈送内阁。最后由宫内大臣,首辅大臣还有诸位阁臣一起开会决定是否执行。如此一来,有错都是臣子的错,而功劳则全都是君父的。
其实对于奏疏,皇帝也不总是都照“老规矩”去办。只不过增加消费税这种行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多少会引起民众心中的不满。
既有不满,这份不满的情绪就应该让他们冲着内阁大臣、和议院的议员们去发,而不是冲着英明神武之皇帝陛下去发。因此,皇帝虽也亲手批示奏疏,但大多时候批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奏疏——譬如给人发发勋章,颁颁嘉奖令什么的。
但绝对不要因此便以为内阁可以凌驾于皇帝之上行事。因为皇帝有权否决内阁的想法,但内阁却不能违逆皇帝的意愿,贵族院议长和议员的任命、本土以外各地总督的任命、以及宫内大臣、陆相、海相的任命、甚至于各类军校的校长任命,其实都全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的。尽管已经拥有了如此巨大的权力,但在公众面前,皇帝仍然保持一副极力避免参与到zz当中的姿态。
而事实上,皇帝一直都处于权力结构的顶点,甚至超越了世俗。
因为作为神道在人间的「现世神」,皇帝一直以来都是具有神格的。
假如把神道比作基督,那么大和皇帝的定位可从来都不是区区罗马的主教。而是上帝的儿子,一个活着的基督。
在本土,99.99%的人因为自小所受的教育和身边环境的影响,都深深爱着他们的君父。就算有那么0.01%的极少数人对君父的英明与神格有所怀疑,也绝对不敢在外人面前说出来。
通常就是最好连在心里想都不要想,如果硬要想,那么千万别说出来,假如非要说,那么一定不要写。如果又要说,还要写,那么千万千万不要署名,就算署名,也一定不要用真名。
如果以上全都不遵守,那么就不要对接下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感到意外。
……
“既然你说照老规矩办,那待会就叫内侍把它交给内大臣,再由内大臣转交给大藏大臣吧。”启仁将奏疏单独放到桌桉的一旁,接着拿起下一本奏疏,一边看一边道:“听说咱们家小静内亲王,跟耀之家里的孩子玩的挺来的,有这事吗?”
“这事我也听说了。不过她只是单方面喜欢跟人家‘玩’而已,别人根本就不喜欢她,整天想方设法的躲着她呢,今天为了躲她,居然还弄出一场病来,连学都不去上了。”玄月不知什么时候也拿起一本奏疏,也是一边看一边说道。
“那孩子长得很帅吗,居然让咱们家小静这么喜欢。”
“他……”
“李耀之和明菜的孩子,我想至少也应该是个百年罕见的小帅哥吧?”
“听说是个金色头发的小正太,帅是很帅,但是性格有些早熟,而且待人很是冷澹。”
“冷澹好啊。要是单纯只是因为女孩子长的可爱,就表现的一副热情过头的样子,那样的男孩才真的是要不得呢。”
“你是在说十一年前的自己吗?”
“呵……”启仁喝了口茶,道:“说孩子呢,怎么突然扯到我身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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