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了几步,一道黑影从山腰疾奔而来,身形在山石间左折右转几个纵跃便到了眼前,“海大人,方大人,凌先生,山外传报,有圣使到”。
海瑞点点头却看着那人没有挪步,“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我叫阿南”,年轻僰人依着汉人的规矩躬身抱拳。
“说来惭愧,本官还没到任便已搅得叙州官场人心惶惶,当真是恶名远播了”,海瑞一脸苦笑地摇摇头,“昨日宴上戎县典史祝大人曾对本官抱怨,说是衙门都要开不得门了。虽是酒后之言却也道了实情,令得本官好生汗颜。方大人可否割爱将阿南交于我,我见他身手矫捷耳目聪明,在戎县作个捕头当是绰绰有余了,若是再能借我三五族人屈作衙役,本官感激不尽”。
这话半真半假却是拿出了十足的诚意,其中自也有缓和关系的意味。昨日县衙大堂上凌远那一番言语可谓刀刀见血字字诛心,若说方三娘心里没留下疙瘩没留下阴影那是不可能的,‘海青天’的光环被凌远当作她的面一寸寸剥去,露出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森森獠牙,从仰慕崇拜到恐惧厌憎,这样的心理反差怕是比之凌远还要强烈几分。但归附朝廷是蛙神娘娘的圣喻是大势所趋,全族上下对神使更不会有一丝怀疑,大势之下又有娘娘和神使庇佑,想他海瑞便是仍未死心也难有作为,且不管真假,对方既然表现出了诚意,自己自也不为己甚,小心提防便是。笑笑平静地开口,“谢大人厚爱”。
而凌远在一边听了却是眉头微蹙,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海瑞为官为上官同僚所不喜,屡遭弹劾排挤几经沉浮始终不得志不是没有原因的,刚愎武断油盐不进,又一副天下除我皆鼠辈的傲娇模样,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同僚。就拿眼前这事来说,想法虽好却有越俎代庖之嫌,再说要送人情也轮不到你啊,“海大人,是不是要知会一下李大人,毕竟一县捕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关系一县治安这等大事,万一失察可有损大人清誉”。
“是本官太过操切了,方大人,待本官知会李大人再议,抱歉抱歉”,海瑞拍拍额头告了声罪,招手唤来自家管家,却是又安排起迎接圣使的事来,令管家留在城中指点城中僰人准备迎接圣使的相关事宜,事无巨细地说了一大通这才抓起凌远的胳膊,“方大人,我等这就去迎接圣使”。
这一番说话虽也有自作主张之嫌,却是真心在帮僰人,毕竟他们对如何迎接圣使可是没有一点头绪,是以方三娘一句感谢也少了些许敬而远之的清冷。
凌远对这所谓的圣使本就有些好奇,胳膊被海瑞拉着便也半推半就地跟了去。一路上海瑞又不厌其烦地对二人细说迎接圣使的注意事项和一些禁忌,边走便说边比划耽误了不少的时间,待到得九丝岭第二层凤头尖山时,一行人锦旗招展的已迤逦蜿蜒到了近前。凌远心下又不由腹诽几句,迎接圣使都是这般不上心,想来对待上官也好不到哪里。
“臣海瑞,臣方三娘迎接圣使来迟,请恕罪”。
“海大人,方大人,这如何使得,快快请起”,凌远跟在海瑞、方三娘身后伏在道边,头顶上响起一个气喘吁吁的尖细声音,心里记着海瑞的话,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们爬起身,低着头压住心中的好奇。
“恕咱家眼拙,这位可是凌远凌先生?”,一双沾了尘土的官靴忽地走到了凌远面前。
“正是晚生,凌远见过圣使大人”,刷!象是听到了什么号令一般,四下里忽地安静了下来,无数道目光从头顶上射过来,象是仪仗队伍向他行注目礼一般,就差一声‘首长好’了。
“哈哈,果然是凌先生,可算让咱家寻着了”。
“晚生不敢”,寻我作什么?难道真要赏我个世袭百户?抬起头,眼前是一个面色微黑的中年人,粗手大脚的却是让凌远微微有些失望,也不知道自己失望个什么。
“这里也不是个说话的地儿,正事要紧,稍后咱家再与你叙话”。
原本还担心这人拉着自己说个没完,没成想竟是这般爽利,打了声招呼说走便走,倒是让凌远有些哭笑不得,方才说得那般亲热,却是转眼就把自己给晾着了。
海瑞和方三娘被那圣使招呼了一左一右陪着继续前行,凌远见没人理会他,只得与阿南几个族人低着头恭立在道边。一双双脚从眼前走过有点没完没了,不知过去了多少人,一双黑色布鞋停在了他面前,头上响起一个低沉的男中音,“矢口曰吴,吴山吴水吴中行”。
“冰夌作凌,凌远凌车凌宵城”,那日刘綎那个见到书本就打瞌睡的家伙不知怎地就忽然福至心灵了,冒出了一句‘古月为胡,胡说八道胡天锡’来,结果就有些刹不住车了,什么土口衣袁,袁头袁脑袁锦衣,阜坴成陆,陆远陆近陆不平地闹腾了半宿。自己实是被他缠得没了办法,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来,却不想这个时候却是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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