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毓勉强地呵呵一笑,说道:“此刻不是谈论学问之时,我来说说大致军情,我等三人属右路行军,右路领军将军乃是右卫将军韦孝宽,我阿弟宇文震与陈儿洒属左路行军,左路领军将军乃是左卫将军贺兰祥,行军途中,我等只须紧跟大队人马,万万不可有违军纪。”
说话间,有大风刮过,脸上如蚊虫乱撞般此起彼伏,那应该是尘土或砂砾。刚刚归入队中,大军即已开拔。刹那间,王顸耳边立即响起一阵山呼海啸般的马蹄声。三万匹健硕战马,驮着三万名手持冷兵器的将士,何等壮观?何等威风?所过之处,谁敢争锋?
然而,王顸却难以兴奋得起来,他渐渐担忧明日辰时前后抵达汾州地界的遭遇,东魏国丞相高洋,自然亦属名将之后,其父高欢若不属一代枭雄,当年何至于将拓跋魏一分为二?高欢已逝,其长子亦死于去年九月,即便如此,宇文太师仍为此难寐,由此可想见高氏父子治国辅政手段非常人可比拟。
王顸想找个人说说心中的直觉,每当遇到大事,他格外相信直觉。但是,此刻,无人适合听他诉说直觉。夜路行军,哪里容得交头接耳?
……
半夜行军三百四十里,过临潼,走渭南郡,穿白水,绕道丹州城东,渡过崌谷河,果然在次日卯时末刻抵达汾南驿。
行军时虽禁言语,但时有传令卒前来通报所到之处,所以王顸并不觉得难熬,在他心中自有一张行军图,每到一处他又能想起此地称为之历史演变。
想这汾南驿,本是汉武帝所置,旨在便于渡河前往代地之官员行宿,如今却是空有驿名并无驿城。
左卫将军贺兰祥,右卫将军韦孝宽,齐派人前去大将军马前禀报,赵元贵大将军下令:“就地休整。”
韦孝宽并不下马,从怀中取出画在鹿皮上的行军图,细细端看片刻,问身边诸将:“大将军若再下令启程,我等理当如何分兵而行?”
宇文毓端坐在马上轻轻地点点头,却不敢轻易发言。很显然,右路领军将军韦孝宽如此问询,应是一个有预案之设问。试想,年过四十岁的韦孝宽将军用是宇文太师缔造六府军以来,首任六位大将军麾下之首批十二领军将军,又可谓久经疆场。且自他十四岁效力元魏军中至今,每战有功,百战不殆。
如此小小一个行军问题,韦将军胸中自有定论。杜牧耕打马向前,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韦孝宽手中的鹿皮行军图,即刻退回原地,并不言语。宇文毓道:“将军身经无数险战恶战,此刻必有定论了,再者,我等行军,必遵大将军之意,岂可临阵变更?”
这就是和稀泥了!
杜牧耕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轻蔑,旋即又恢复茫然无措的那般假装。咦,官场上混油了的中年男人,在上司的故意考验之时又通常会有此番表现,王顸没想到堂堂的太师长子,传说中一个几乎没有人格缺点的完美少年,竟也有这般无赖之时。家中长子朝中大臣啊,脊梁骨啊顶梁柱啊,岂能如此?
杜牧耕努力地笑笑,说:“回禀将军,以卑职的理解,太师此次遣兵出征,志在荡平来犯逆贼,否则,区区一个义川郡,自不必派出三万铁甲。”
这更是无用之真理,正确之废话,说了等于没说,王顸轻轻地瞟杜牧耕一眼,心中充满鄙视,暗想,在这位战神般的行家里手面前,你最好不要耍花腔,否则等于自讨没趣,你乃是挺聪明一个人,不会不知此意吧?你应该知道自己没有真马真枪地上过战场吧?你在一个杀人无数的将军面前装的哪门子二逼?
果然,韦孝宽显得十分着急,道:“你直说,如何分兵?”
“以卑职之意,大将军定将集中优势兵力,一举剿灭之。”杜牧耕一脸僵硬地说完,脸色简直就是苍白,天知道他心虚什么?韦孝宽摇摇头,又点点头,四下里看看,那目光只是在王顸的脸上一扫而过,没有任何停留之意。
此当是不确定又不否定之意,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理应如此虚怀若谷,平时不轻易否决,战时不轻举妄动……王顸看看众人,不紧不慢地说道:“义川郡与汾州,据我所知,乃是禹口渡之南北左右门户,义川郡在禹口西南十五里,汾州在禹口西北四十七里,控住此二州郡,等于在两国边界黄河天险中开通一道大门,汾南驿地处汾州、义川之间,呈三足鼎立之势。”
韦孝宽的脸上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欣然之情,平视前方,微微点头,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你来长安不过一日,竟熟知此地山川河流之势,想我一个东征西伐之人,若离了手中这行军图,简直与盲人瞎马无异,惭愧!惭愧!实在是惭愧至极呀!”
众人却是面露欣喜之色,仿佛王顸这番才能即是制胜之道,大捷即在眼前。王顸又说道:“依我之见,左路应分出三千兵马,绕道汾州西北,走山路至东北,而后沿黄河西岸南下,直至切断禹门口,须知这渡口一断,东魏军马在义川既无退路又无援兵,岂不是绝地之兵?左路军另外七千兵马,当与我右路军正面缓慢推进,或进三退二,以造成我等誓将逆贼一举歼灭之错觉。”
此番论述,宇文毓只是觉得有些惊讶,他不过十几岁,如何就懂得这些?哪些先贤留下的典籍中才会有此类学问?也难怪我阿爷一见面就格外赏识他,如今看来果然有过人之处……杜牧耕的心中情绪则是意外,你王顸也没到过禹门口,如何就知道这渡口之险要?如何就理清了山川州郡与渡口之间的利害关系?
韦孝宽一边听一边细细端详手中的鹿皮地图,握拳击股地感叹道:“有道理,极有道理!我亦有此意。围而不攻,尖兵包抄,上上之策。”
意外受此褒奖,王顸又觉不以为然,两军阵前,任何言谈在决出胜负之前都属未知,军中情势千变万化,孰人能够预料?想到这里,王顸的情绪竟也有些伤感,万一……万一韦将军按我之意行事,最终又溃败而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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