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待要落座,庾信低头看时,发现不过是一片残破的芦苇炕席,问:“安郡王也是这般陋舍?”杜牧耕忙回:“这里连个人也没有,当然不能与太和驿站相比。”
庾信一听,脸上涌起了苦笑,道:“由此推测,北朝太师的时局,也不见得比湘东殿下更从容,唉!世上岂有前后眼?”庾信长叹一声,又自问:“难道我等众人的这番辛苦,纯属湘东殿下误判了北国的敌情?”
王顸最在意这个,但愿是湘东王误判了北国的强盛。杜牧耕也跟着叹气,说:“大人,我与少将军,心中也是一万个不解呢,”杜牧耕把油灯往庾信面前的炕桌边沿推了推,拿过绘在一面锦帛上的梁魏边境山川形胜图,指认道:“大人请看,此地,镇安关,乃是南北两国互通往来之一处咽喉要道,历年为兵家必争之地,按理说,本应重兵把守才是。这一路上,大人也看到了吧?莫说是人影,连个野物都少见哪!”
刚说到了野物,却见陈儿洒带了两名散卒,用木托盘端来了盛在四个粗瓷海碗中的稻米粥,另一有个水桶般的土黄色浅陶钵。从飘散的味道来判断,应是鹿肉和狍子肉。庾信见状,推手挡住,道:“先由众弟兄食用,我等食在最末也无不妥。”
王顸听了这话,心中十分畅快,暗想,这文人带兵,终也有开窍之时。王顸看了陈儿洒一眼,想提醒他跟常侍大人客套一番才好,陈儿洒说:“大人且放心,这肉嘛,众弟兄们也有份,只是少了点。”说着,陈儿洒把两碗稻米粥摆放在庾信面前,又在杜牧耕和王顸的面前各放下一碗,说:“大人有所不知,昨日傍晚,几个弟兄在驿站外面的溪流中捕得几黑鱼,这里缺油少酱的,也做不成美味佳肴,只是烤熟了撒些盐来吃,如此一来,弟兄们人人也都能沾些荤腥。”
庾信脸上的神色不再那般严肃,变得和善了许多,就连看陈儿洒的眼神,也不再是往日里那种极尽喝斥之意的不耐烦,估计这老货也是肚子里饿得不行。杜牧耕忙说:“陈贤弟所言极是,大人放心享用便是。”
一众人等笑声不断,杜牧耕指指身边的一段炕沿,示意陈儿洒坐了回话,陈儿洒却只是退到了门口,说:“我跟大从交个底儿吧,这驿站里的每一处院落房舍,我都带了人察看过,再也找不到可食之物,大人用过了饭,还要想一想,咱的下一顿,弟兄们吃什么?拿什么喂马?”
庾信本是端了碗要喝粥,听陈儿洒这么一说,又重重地把碗放下,说:“北国两雄相争,由来已久,早就是民不聊生之境地,我庾某人小聪明一时,如何就没想到这投宿之地会是四壁空空?”
杜牧耕见状,忙道:“大人还是先用饭,容我等众人群策群力想想办法就是,老话说,天无绝人之路,路是人走出来的,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这简直就是屁话加废话,一丁点实际意义都没有,王顸不说话,暗中思量下一顿饭何时才能吃上?能不能挨到长安再吃下一顿?众人尚能将就一番,那安郡王如何是好?
杜牧耕说完,低头去看那图上的长安与江陵,似在测算两城之间的实际里程,陈儿洒探了身子,伸长了脖子察看一番,问道:“从这个镇安关,还得多少里,才能走到长安?翻山越岭的,这鸟地方连个人烟也不见,鬼森森阴森森的,兔子路过这里都不拉屎呢,啥时候是个头儿呢?真不是人受的罪!”
王顸被这一问给惊住了,是啊,还要走几天才能到?
“至少,还要有两天的路程!若再遇上个下雨天,那就不好说啦!”杜牧耕抬起头,看了王顸一眼,知他心里也怕这个,又道:“咱们怕的就是下雨,唉,有好天,才有好道,我等人员、车驾行动起来并不容易,太过疾速,小郡王也受不了,后面的车驾更是跟不上,所以还是要做长远打算。”
“长远打算?”王顸听得着急,又问:“不是说两天的路程?”
“万一,这雨,它不停呢?”说完,杜牧耕低下了头,他可能感觉此时假设卯时末刻雨尚未停歇,等于是在庾信无心用饭之时再添一堵。
没想到,庾信反倒是痛痛快快地喝完两碗稻米粥,用手抹了嘴,把碗一推,说:“二位且先把碗中的粥喝掉,陈贤弟把肉端去分给弟兄们吃,然后各自暂行歇息,睡过一二个时辰之后,再商议行军宿营之事。”
炕上仅一领芦席,如何让常侍大人暂且睡一二时辰?王顸正苦于这后半夜的难捱,两名散卒来到门外,各捧了一个包袱,道:“徐参军在车驾中找到大人的狐皮氅,命属下拿来。”
“送去给安郡王御寒!”庚信说完,又面对王顸,道:“少将军,还是由你转送过去,也好探看小郡王是否需要人伺候。问问云阿姊,若需碳火烤烤,就命徐德坦参军安排人送盆木碳进去。”
“这里,也有一件鹿皮氅,是安郡王车驾中拿来的!”另一名散卒说,“大人的这一件,还是留下的好些!”
“都送过去!”庾信的口气十分坚决,“我等尚能忍受,只是苦了小郡王与两位阿姊。”
于是,王顸带了两名散卒来到安郡王所在房舍的门前,见里面还点着灯,就问:“阿姊,常侍大人命我来送两件皮氅。”玉奴就开了门,说:“进来吧,小爷睡了。”王顸转身接过两个包袱,递给玉奴一个,又对两名散卒点头施礼,道:“多谢两位大兄。”
进了门,原来云锦阿姊盘腿坐在芦席上,安郡王睡在她的怀中,玉奴小声说:“没铺没盖的,只能我跟阿姊轮换抱着。若不是困极了,他也不睡,人小鬼大,心里什么都明白呢。”
他明白什么?明白他阿耶误判了北国的形势?
玉奴一边说一边铺开鹿皮氅,又从云锦怀中接过了安郡王,轻轻放在皮氅上,拿了狐皮氅盖住手和脚。云锦就站起来,像是腿酸得很,微微地活动了一番,拉了王顸,走到离安郡王远一点,轻声道:“任谁都没想到这北国驿站,竟连个接待都没有了,这要是白日里还在下雨,常侍大人还得提前有个盘算才是。这一场雨要把我们困住,吃饭就是头等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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