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由深深望了赵和一眼,然后笑道:“若你感兴趣,过些时日,我带你去看他们就是,现在你该走了,免得平衷等得急了。”
赵和向萧由施礼,先退了两步,然后才转身小跑着离开。望着他的背影,萧由右手指头轻轻在门上敲了敲,然后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恩师啊……我在咸阳令署看了八年档籍,终于等到了你所说的人啊……”他在心中暗想。
赵和跑出咸阳令署之后长长出了口气。
在衙门里,他一直觉得憋闷,特别面对萧由这个人时,这种憋闷感就更甚。
而且,衙门里有一种和咸阳市井格格不入的气氛,让赵和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铜宫之中。
辨明方向之后,他小跑着赶回丰裕里牛屎巷。
才到巷口,就看到平衷在那儿东张西望,见到他便立刻伸出手:“文契何在?”
赵和将自己小心存好的文契交给了平衷,平衷收到后扫了一眼,见上面确实盖了红通通的印章,顿时喜笑颜开:“好,好……天色不早了,你赶紧来,今日还有许多活要做!”
他对赵和没有吃早饭之事半字不提,只是催促着赵和同他一起回到店铺。没等赵和站稳,又立刻指手划脚,命令赵和将门板打开,准备开张营业。
赵和吃力地将沉重的门板抽开,这才有空去看平衷家里做的是什么营生。
映入眼中的是六口棺材。
平衷开的竟然是家棺材铺!
除了六口棺材架在长凳上之外,还有一些木料、工具,满地的刨花与木屑,总之,这棺材铺子里乱糟糟的。
平衷扫了赵和一眼,发现这少年脸上没有露出惊惧之色,心里又有几分欢喜。
“好好干活,先……先将这地上打扫干净,那些刨花木屑别当垃圾倒了,全给我堆到后院柴房里,那些工具都摆整齐了,还有木料也给我垛起来,偷懒的话,没有饭吃,还要挨打!你小子记着,如今你已是我的学徒,师傅要打要骂,你都得受着,否则便绑你去衙门打板子!”
平衷提起嗓子喝斥,赵和看了看他,现在的平衷,可与最初要收他为学徒时不是一张面孔。
不过赵和也没有反驳,现在,不是反驳的时候。
忙碌了一天,赵和没有片刻停,打扫、收拾、搬运这样的粗活累活干了,给棺木上漆这样的小活儿也干了——因为多费了些漆还被平衷臭骂了两顿,好容易到了夜晚打烊,平衷总算说了句:“随我回去吃饭!”
棺材铺子只是平衷的店面,他晚上并不住在这,而是住在巷子更深处。他家里有四口人,他老娘是个黑瘦的老太,看着赵和的目光就不善,他婆姨沉默少语,对多了个吃饭的人毫无反应,倒是平衷的小子,年纪不过是八九岁,拉着赵和说了好几句话,话里话外都是要赵和替他一起去打服牛屎巷的同龄小子,要象“吉哥儿”那样当整个丰裕里的“游侠大哥”。
他连说了几回吉哥儿,听他的口气,应当是丰裕里有名的少年游侠。赵和只是应付了几声,等饭端上来之后,便全心全意地去对付脱粟饭了。
一平碗饭,加上一小坨酱菜,对于早就饥饿难耐的赵和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美味。在铜宫里,他的饭大多时候是麦麸饭,至于菜倒是不缺,那位前大司农蔡圃,生生将野菜种成了家菜。
“这小厮睡哪?”早早吃完饭的平衷老娘用沙哑的嗓子道:“这么能吃,莫非还要给他备间屋子睡觉?”
赵和装作没有听到这句话,吃得更快,同时眼睛还瞄了一下旁边盛着饭竹甑。竹甑里还有一小坨饭,赵和本来不好意思去添,但现在,他决定将这小坨都弄来。
看到赵和添饭,老太婆更怒,忙将桌子上掉落的几粒粟饭塞入自己嘴中,还有缺了牙的嘴嘟囔:“如此能吃,谁能养活?”
平衷不耐地拍了拍桌子:“休要多言,我自有计较!”
他这一拍桌子,老太婆终于闭嘴不语了。
赵和吃饭之后,自觉地收拾了碗筷,老太婆一直警惕地盯着他,仿佛是怕他将家里的陶碗摔了一般。待一切收拾完毕,平衷看了看外边,见还有些星光,便唤起赵和:“随我来。”
他二人借着星光又回到了棺材铺子,开门之后,平衷一指其中一口未上漆的棺材:“今后你就睡在这里!”
说完之后,他又打量了一番自己的铺子,喃喃咒骂道:“如今生意不好,若是能同十四年前一般,那该多好……那时我老爹还在世,我们昼夜忙个不停,却仍做不完活……”
赵和并不怕睡棺材,他在铜宫里长大,还没有见过棺材,当然不知道害怕。但听到平衷说起十四年前忙个不停的事情,赵和突然觉得背后凉嗖嗖的。
好在平衷只嘟哝了一句便离开了,赵和闭了铺门,推开棺材盖,翻身躺了进去。
这是给大人的棺材,他睡进去,倒不嫌拥挤。劳累了一整天,他身心俱疲,躺下不久,便睡着了。
直到砰砰的声音响了,他才惊坐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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