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玮接过来打开一看,却是百来张大白纸,上头用一寸大小的正楷抄了一整本的《中庸》,字迹和自己的十分相似,越写到后面,就写得越好,已经练出两分风骨来了。他一想,就知道这是妹妹在为自己“造假”,好将学堂先生的功课给混过去,面上便露出了愧色:“是我不对,即使出门在外,也不该偷懒的,还要妹妹为我辛劳……”
赵琇摆摆手:“不过是抄书罢了,我平时每日也要练上几百字,随便挤点时间,这一大卷字就出来了,我还顺便温习了课文呢。哥哥每天要做的事很多,我能为哥哥分忧,心里很高兴的。”
赵玮听了,心中不由得感叹。妹妹天资比他更好,若不是生为女儿身,也正经读书科举,将来的造化绝对会超过自己。可惜这样好的天资,竟要埋没在闺阁之中,老天爷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叹息完后,他又高高兴兴地收下了那卷小抄。有了这百来张纸,他能轻松许多,唯一要担忧的,就是得把字练得再好些,不然让先生看到了,误会他的字“退步”了,又或是没有用心写,骂起人来,也够他受的。
他笑着问赵琇:“大晚上的过来,就是为了给我送这个?妹妹真是有心了。”
赵琇在他书桌对面坐下:“哥哥,今天我过来,送东西只是顺带,其实是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她将碧莲在家搜到的那个纸包的事说了出来,又将盒子打开给他看:“我不知道里头包的粉末是什么,就怕是害人的东西,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哥哥能不能想个法子,悄悄找人打听一下,这到底是什么?”
赵玮的脸色已经黑得象锅底一样了:“妹妹既有疑心,怎的不跟祖母说?万一这包东西是剧毒,妹妹沾上了一丁半点儿,中毒了怎么办?!碧莲那丫头也太大胆了!”
赵琇忙道:“哥哥别担心,我见那卢大寿敢把这东西贴身藏着,想必不会沾沾就出事的。我不敢跟祖母说,一是怕事情宣扬开来,连累了卢妈、碧莲和小满;二是怕打草惊蛇,让那小长房有时间扫平痕迹,将来把事情都推到卢大寿身上,又或是倒打我们小二房一耙;三嘛……祖母近年越发心慈手软了,卢大寿偷东西,又有背主之举,撤了他的职是一定要的,过后再打上几板子也理所应当,可祖母看在卢妈面上,就从轻发落了。长此以往,就怕底下人都生出侥幸之心,觉得就算做了什么坏事,只要求一求祖母,就能蒙混过去,那我们家不就乱了套了?”
赵玮听了,也叹了口气:“卢妈固然是信得过的,她自小侍候祖母,几十年的主仆情份了,为了祖母,她连丈夫儿女都能靠后。祖母看在她面上,对她儿子从轻发落,也是人之常情。但妹妹说得也有理,管家这种事,最要紧的是赏罚分明。若因为犯错的是卢妈之子,就能逃过责罚,旁人如何能信服呢?”
他看了看那个小木盒:“不管最终查出这纸包里装的是什么东西,都要给卢大寿一个教训才行,最起码,也当给他四十大板,叫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能因为我们体恤下人,他就不把我们当成主人了!”
赵琇对此十分赞成。虽然家里还是祖母张氏当家,但赵玮渐渐长大,又是家中唯一的男丁,很该建立起自己的权威了。跟祖母的心慈手软相比,他行事倒还果断些。若他拿定了主意,祖母就算心里不赞成,也不会公然反对孙子的意见。
兄妹俩便约好,明日赵玮以访友的借口出门,先去找从前的老管家汪四平。这位老人见多识广,对大户人家的阴私之事门儿清,况且嘴巴紧,不该说的不会乱说。他是合家都已脱籍出去了,跟卢家已经没有了利益冲突,不怕他会有什么私心。
若纸包里的东西没有害处,那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要是确认了那纸包中的是有毒物品,兄妹俩就会立刻把事情告诉祖母张氏,同时通知宗房赵璟和内三房的八老太爷,然后带亲信到卢家小院中,查抄剩下的那包粉末。小满会事先奉赵玮之命回家去看住兄长,不让他逃走或把东西转移。等将人押到祖母张氏面前,人证物证俱在,卢大寿这顿罚是逃不过去的了,若是坦白招供,说出背后主使,以及小长房的具体阴谋,那还能少受些罚。至于卢家人,先后有碧莲与小满立功,卢妈和一对小儿女应该能逃过去,而卢昌秀下场如何,就要看他够不够聪明果决了。
赵琇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有她先前在宗族里打下的基础,借着这个由头,彻底将小长房踢出赵氏宗族,以后无论是爵位还是财产,都没小长房什么事了。他们甚至还可以跟宗族约定,如果小二房断嗣,直接在族里选择嗣子,小长房就洗洗睡吧。
赵玮长吁一口气:“这么一来,但愿他们能消停些。若是老老实实做他家的官,也能过得不错,别再打爵位的主意了。”他双目凛然:“就算那纸包里的不是毒药,我也要将它变成毒药,将此事作实!”
赵琇吃了一惊,没想到兄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哥哥?”
赵玮抿了抿嘴:“妹妹,你别怪哥哥心恨。从前哥哥没想那么多,如今却看得清楚。小长房害了我们的父母,生死大仇,因赵炯死了,蒋氏关在大理寺牢中,祖母就不再理会剩下的人,从没说过要报复,可说是宽容之极了,也是看在祖父的面上。可小长房却不肯放过我们,收买我们的奴仆,暗地里施展阴谋诡计,亡我之心不死。若真叫小长房袭了侯爵之位,我们小二房休想有活路!这是你死我活的事,只把他们踢出宗族,就已经够心慈手软了。想来卢大寿是真有背主之心,叫他吃个亏,也不算冤枉了他,顶多我们保下他一条性命就是。卢妈他们虽好,但也不能为了他们,就放过这个内奸。就算到了祖母面前,她也说不出什么来。”
赵琇沉默片刻,神色也变得坚毅起来:“好,就这么说定了!”其实她觉得,那纸包里的绝不可能是好东西,否则卢大寿藏起来做什么?这一路折腾,他连行李都没带齐,居然还将这东西贴身收藏?他投了小长房几年,也不知泄露了小二房多少消息去。就算他们兄妹反陷害小长房和卢大寿一把,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想了想,赵琇索性把自己方才跟碧莲说的话也告诉了赵玮,赵玮惊讶极了:“妹妹为何要跟她说这个话?难不成你真想让她脱籍?”
赵琇笑了笑:“事情既然有可操作性,为什么不做呢?他们家想要脱籍,由来以久,一旦有了希望,还是不用做坏事就能光明正大达成愿望的希望,他们难道还会听小长房的话?卢妈也好,卢昌秀也罢,他们对我们家了解得太深了,祖母又下不了狠手。既然如此,不如把人彻底拉拢过来。只是有一点,碧莲也好,小满也罢,只要有办法,都可以脱籍,卢妈是没这个心思的,卢昌秀……哼!”
赵琇眯了眯眼:“他如果真有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摆脱官奴身份,听了碧莲的话,就该知道要怎么说。哥哥若想借卢大寿这包粉末治小长房的罪,他们父子的供词至关重要。不过,卢大寿就别指望有做良民的那一天了。其他人都好说,就他不行!应该让他知道,想要的东西就在咫尺,可就是得不到,会是什么滋味!不知他余生会不会为曾经做过的错事而后悔不迭?”
赵玮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也觉得有意思,与妹妹对视一眼,便阴阴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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