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渐渐变黄了,伴着秋风,夹着秋雨,一片一片的落下,落了满地。上学路上,恩宁小心的注意着脚下,尽量躲过那些落叶,不忍去踩。不觉认识秦老师已一年多了,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们一块去登山,念着关于秋的诗句,重温弄玉萧史的故事,做游戏猜历史人物。只过了一年,一切都不一样了。她要强迫自己疏远他,再也回不到心无芥蒂开怀大笑的样子。他,曾经是她快乐的源泉,如今却成为她心底最不忍触碰的伤口……
这日体育课,同学们都在操场上练习跑步,恩宁却独坐在槐树下发呆。叶子一片一片飘落,在讲述着它们自己的故事。会不会有那个“拾叶人”呢?把叶子一片片拾起,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收拾起一个个零零碎碎的魂灵。恩宁这样想着,又摇摇头,叶落有谁赏,弦断有谁听。她从小到大一直是孤单寂寞的,就如眼前这叶子,飘飘零零。不,这叶子尚有大树为家,可自己却不知何枝可依。她不禁俯下身,去拾落叶。
这时,远处有人走过来,她以为是体育老师又来找她的麻烦,因她体育成绩不好,体育老师一向不喜欢她,又常借故刁难她。恩宁仍低着头并未理会,耳边却听得一声唤道“九妹”。
恩宁一惊,慌忙抬起头,奕涵正含笑望着她。恩宁没料到他会像戏里一样,亲切的将自己唤作九妹,可她却不敢叫他“四哥”,仍叫了声“秦老师”。“大家都在上体育课,你一个人在这做什么呢?”奕涵问道,同时也俯下身来。恩宁不需要仰头就能看到他的眼光,但她却垂下眼帘,不敢直视他。
“我不喜欢上体育课,体育老师也不喜欢我。我在这里想些事情。”奕涵接口道:“你不会是在想,为什么自己不喜欢的非要强迫自己接受。”恩宁心里一震,你只说对了一半,还有,为什么自己喜欢的却非要强迫自己放弃!可是,这句话她是万万说不出口的。沉吟片刻,她轻声道:“其实我在想,‘天尽头,何处有香丘’,黛玉临死前是否找到了‘香丘’。”
奕涵吃了一惊,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竟会提出这个问题。就算她不能像方婷婷那样无忧无虑,就算她被生活与课业负担压得喘不过气来,可这个略带悲观的终极哲学问题,断不该在她这个年纪说出。可是她的身世、她的遭遇,足以让她有了与同龄人不相称的成熟。奕涵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来安慰她、开导她,她需要的仅仅是些空泛的安慰么。可自己只是个教书匠,他能给她的还有什么呢?
见他没作声,恩宁也自知说得过于严重。她的话大概吓到他了,一时间他会不会把自己视作怪异之人。恩宁有些后悔,难得见他一面,难得他主动找她谈天,自己非要说这些扫兴的话来破坏气氛吗。她咬咬嘴唇:“秦老师,我乱说的,你……”
“我读过一篇散文诗”,奕涵未理会她的话,而是捡起一片叶子,自顾说着,“作者曾这样写落叶,‘我拥抱着大地母亲睡去,等待春天的第一缕阳光’。我想,写出这样文字的人,她所追寻的‘香丘’一定是个美好、自由的所在,她的内心一定是有爱、有希望的,你说是么?香丘并不一定在天尽头,也可以在人心。至于黛玉,我想她临死前心里一定记挂着宝玉,而宝玉也一直牵挂着她。也许,对相爱的人来说,彼此的心就是‘香丘’。黛玉聪明,一生却被才情所误。我知道写这篇文章的人比别人又另一样心肠,只望她能敞开心扉……”
恩宁手上正握着一把叶子,忽然手一松,叶子便随风四面散去。她无暇去顾及叶子,只是怔怔的望着奕涵。他提到的那篇文章,正是出自恩宁笔下。因恩宁有记日记的习惯,她的满怀心事除了对末末说,就通过日记来抒发排遣,不经意间便攒了好几本。把日记的文字拼拼凑凑,寄到报社去,偶尔能发表出来,赚些微薄的稿费。没想到自己一时涂鸦之作秦老师居然会关注,而且还能背出里面的句子,这样耐心的来教导她。
恩宁一时心神荡漾,面容绯红。原来自己无需顾影自怜,就算没有亲人,至少有秦老师这样关心自己。她迅速从奕涵手中拿过那片叶子,快速说:“我知道了,秦老师。那——我去跑步啦。”奕涵还想说什么,但恩宁已经转身跑开了。奕涵仍站在原地,“感情太丰富并不是好事,只怕日后会因情自误。”他的声音很轻,不知是说给恩宁还是说给自己。
灯下,恩宁伏在书桌前,只管对着一片叶子发呆。想起他和煦的笑容,想着他对自己说的话和那一声“九妹”,恩宁嘴角不禁浮现出笑容。“末末,其实我并不孤单呵。”她喃喃的道,低头抚摸着末末的绒毛。“只要有秦老师在,我什么都不怕了。嗯,你说,他会不会喜欢我呢?哎,又说梦话,他怎么会喜欢我呢。可是,他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呢,只是因为怜悯我是个孤儿吗?”她揉揉自己的头,告诉自己:“不要想这些无谓的事了,现在我只想好好念书而已。我自己的问题已经够多了,不要再增加新的负担了。”她随手把叶子夹到一本书里,然后拿出练习册开始做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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