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进宁远挂号,又得西北风一日,可至籍连岛。又要正南风,半日方抵旅顺。风至宜东、宜西、宜南、宜北,可计日而待乎?
藉得勤劳运官忙忙催趱,一年仅得一运,欲求再运,必不能矣。
运十万,所至止满六七万,余俱报以漂没,臣欲回其来年之运,不得不出实收与之。
若又从宁远挂号,路愈远,漂没愈多,津运儿为乌有矣。
皇上详察登州至旅顺便乎,抑关门至旅顺便乎?
督臣策画舍近就远,弃易图难,臣竟不知其故。
今事实难做矣,臣之热肠冷矣,性命危于朝夕矣,每自譬于林畔一日七战时,又多活数年,即死亦瞑目矣。
只不愿如抚臣故事,又有非议于其后耳。
督臣为臣上司,臣辨驳其疏,臣亦自觉非体非理,听皇上或撤或留,臣随亲抱敕印,竟进登州,候旨逮臣进京,悉从公议,治臣以罪,完臣一生名节,免误封疆大事矣”(《崇祯长编》卷20)
三月二十五日,毛文龙又塘报敌人欲乘机犯抢,各岛降夷作乱:
“据副将王崇尧报称:奴贼奸细回称,天朝关上宁远米粮至贵,三个月缺饷,兵俱饿死。又说禁止登州海路运船,东江少粮,饿死多命。
目今二王子已统精兵三万余,各带乾粮出门,沿边一带牧马,要来犯抢,等情。
本日又据都司毛永良等报称:奴酋听得东江各岛绝粮,地上又无野菜,兵丁饿死,趁此发兵,正好攻抢。
今达贼三四百余骑,已先到沿海攢营喂马,等情到职。不期本岛降夷,因知里边禁海,信息难通,遂有十八余名,于本月二十二日夜二更时分,乘天昏黑,于陆家湾劫船脱走,要勾沿达贼里应外合,攻克皮岛。
守边官兵放炮传烽,警报到职。职随即传令,差副将毛有禄、刘兴祚、陈继盛、王子登、毛有功、林茂春、刘应魁、刘兴贤等,星赴各处海面追赶。
幸得天转逆风,至獐子岛,各夷拼命战射,乱箭如雨,比常凶狠万倍,我兵奋勇砍杀,方得就擒活夷,绑拿上船。
北边尘起,来到接应达子三四百骑,副将毛有禄、刘兴祚等向前厮杀,枪炮打死虽多,不及割级。
毛有杰等半擒半降牛鹿三名,部贼三名,各绑解到职。即将擒回逃夷俱枭示辕门外讫,后擒活夷牛鹿在岛”。(《东江疏揭塘报节抄》卷8《崇祯二年二月二十五日塘报》)
毛文龙的强硬回击让袁崇焕极为“不悦”。
毛文龙纵然贵为总兵官,但是在制度里身为督师的袁崇焕还是毛文龙的上司,这种弹劾如毛文龙自言“非体非理”,一方面表明毛文龙根本没把袁崇焕放在眼里,所谓“凌厉咆哮,其心目中岂直无崇焕哉”、另一方面也侵犯了袁崇焕的自尊。(《明史》卷259)
这无疑使袁崇焕对毛文龙的不满加深。
先前,刘兴祚忠顺归降,毛文龙谎报当阵抓获,又慌称刘兴祚带来四百骑,刘兴祚托人让袁崇焕代为表白,袁崇焕对毛文龙的这种欺罔冒功极为不满。
崇祯元年夏明廷裁减东江兵马,毛文龙为掩盖自己的虚兵冒饷,对裁兵愤愤不平,屡屡发疏谩骂朝廷当事者,袁崇焕对毛文龙悖傲、撒泼的行为极为愤恨,崇祯二年二月,在上疏言沙汰东江兵马的疏中已明显有不满:
“东江兵二万八千,此道臣王廷试之言也。约数十万,此镇臣毛文龙之言也。
臣屡令人察之,无数十万,然亦未必止二万八千。今只计应用兵若干,与能养兵干,亦安能尽辽人而兵之,而养之,则二万八千之外,例如关外随便安插,任其自为屯种,可也”。(《崇祯长编》卷18)
三月,袁崇焕曾差官徐琏,送火炮、器械于毛文龙,并解释为何禁海、改贡道饷道,并约毛文龙会晤于三岔河、旅顺之间,“以揆地度形,规画进止”。
当徐琏到皮岛之先,毛文龙已发兵变难弥一疏,接到徐琏所持袁崇焕公移和手书之后,流露悔意,身边的将领皆劝毛文龙前来参谒袁崇焕,毛文龙于是差都司熊万祥同徐琏回来与袁崇焕商定约会之期,议定毛文龙前来宁远督师衙署与袁崇焕会晤。
袁崇焕本以为控制毛文龙的军需来源,可以让毛文龙乖乖受制,然出乎他意料的是毛文龙竟然再次拥兵登州索饷。
毛文龙离开皮岛在崇祯二年四月下旬,据《朝鲜李朝实录》卷20仁祖七年四月壬子载,“毛文龙领兵船四十艘,向登州。是时,中国疑文龙居外,久必作乱,议塞登州之路,文龙称以当与袁军门面议军务,遂行”。
毛文龙这次擅自拥兵登州索饷一事,据《山中闻见录》卷5《建州》记载“崇祯二年春,文龙拥舟师掩至登莱,旌旗蔽海上,登人以为建兵至,皆大惊,文龙犠舟天妃庙,焚香而去,廷论益沸”。
《罪惟录》列传卷12下《张可大传》载“二年总兵毛文龙挟降彝三千索饷,抵登州,可大单航说却之”。
《明史》卷381《张可大传》载“二年春,毛文龙忽拥众至登州,声言索饷,可大单舸往迎,责以大义,文龙乃返”。
《东江遗事》卷上《援辽功绩》则载登州人江西道御史毛九华疏称:“其再至登州,则尤可异焉!舳舮相望,精甲耀目,非王濬之平江南,戈船下濑;岂吕蒙之袭荆州,白衣摇橹!一时各州县城门日闭,人心皇皇。
道臣王廷试婉言逊谢,令兵卒登岸杀夺之,寻端逐隙,不曰受我参貂若干,则曰受我商人领状若干,不发一文。
复邀至庙岛,厉目相视,五部内不知所置。幸而小船遁归,直至臣乡,抚按急为设处,始饱欲而去,稍拂其意。
即不谓文龙此时遂破历下以开基,攻祝阿以发迹,又放兵四掠,啸聚芒砀,驰骤淄墨,纪顾登莱一带,首遭其屠戮矣。追论及此,文龙之心可诛,而肉足食乎!”
袁崇焕在斩帅题本中说毛文龙“逼登索饷,便欲肆行劫掠”,可以与之相验证。
当时袁崇焕正在镇江巡视,阅劳东江,航船回至双岛,闻知毛文龙诣登州索饷,袁崇焕“闻报驰还”宁远。
登莱道王廷试向袁崇焕申报毛文龙拥兵登州索饷,且毛文龙本人口出“牧马登州,取南京如反掌”等语。
验之前引朝鲜人说毛文龙“悖语乃其本性”,且毛文龙屡屡扬言征服朝鲜,毛文龙说出这话似乎是可信的。
毛文龙的差人也随之来到,辩驳王廷试的奏报,声张于庭说:“文官不肯体恤武官,稍有不合,便思相中,成何事体。既乏饷,何不详来”。
这句话让袁崇焕耿耿于怀。
但是袁崇焕隐忍不发,假装善意地为毛文龙措置军需,“臣即将运来津粮拨给十船饷之,且手书相慰。粮米之外,犒其夷丁千金,猪羊酒面称之”。
这些做法据袁崇焕称都只是愚弄毛文龙的手段罢了。
毛文龙觉得袁崇焕不能拿自己如何,放心地前来宁远,与袁崇焕相会。
相会之事,据袁崇焕称“文龙馆于宁远,请臣还镇相会,臣即还。文龙不过修谒见故事,一二语而别”。
袁崇焕接待毛文龙以宾客之礼,但是“文龙又不让”,这让他很不高兴,斩杀毛文龙之谋“益决”。
袁崇焕这时曾有戮之于宁远城下的想法,但考虑到“倘不受节制,戮诸宁远,而其下不共闻,且恐有负故窟为梗者”,所以他决定放毛文龙回去,与之相约于北信口,商酌地势,考察海道情形,借以执行他预设的入军斩帅计划。
在乘船离开宁远之际,即闰四月上旬,袁崇焕上疏称出海与毛文龙会晤,并为毛文龙请发饷银十万:
“职切惟五年平敌之事,早夜图维,既殚独虑,又集众谋,规势于四镇拥要东藩。按国初马云、叶旺之古迹,则恢复有必乘之势,必由之路。
但百闻不如一见,久欲亲往详阅,适东藩总兵毛文龙禀来,于北汛口候职面授方略。
夫文龙悬军海外,不经督抚节制者八年。文龙自负男子,岂不欲灭此朝食,或以应手无人,逡巡海上……职惟督属相临之体,则文龙宜就职面商进止。
然饷道之改,外议多以迂阻为疑,但从敌觅会萃哨于东口,往返甚速,即今徐琏往返止二十余日,如是其坦且速也。
职欲借此亲涉北讯,一以观复辽之形势,一以验海道之难易,且既与文龙约,不可爽也。
职得晤文龙,披数载之肝膈,出生平之意见,相与极论细陈,以成东西合进之局。
计北汛口离宁远海面不过四五百里,风便则一帆可到,往还不过十日。职一行而关、岛之血脉全通,进取之规模已定,五年全局指顾了然。职前疏所云,辽土未复,辽海全通,端在于此。
至于军中事宜,分属镇通料理,敕书印剑俱留本衙门,以中军何可刚看战守之事。职已区画停当,万无虞也。
惟乞上亟催东江司饷郎中宋献速來到任,并敕户部将应给东江月饷,不拘何项,先凑发十万与宋献带来,通给东江,俾东江将卒知皇上维新之政,锐意恢复,膏泽沛如,兼知饷速道夷,从此按月给发,人人实惠,人人感奋,激励向前,东西并力,则荡平之功,刻期可奏。
此则呈上之威灵,而微臣之至愿,无非为上封疆之计也”(《崇祯长编》卷21)
袁崇焕又上户部揭帖,为毛文龙请饷:“东江官兵望饷如岁,饷司宋献带仅四万,职不得已借带马价六万,共成十万,以给东江。舟之通行,惟此时为便。应给东江饷银,伏乞敕部急发”(《度支奏议》新饷司卷5《覆袁督师请给岛饷疏》)
当时巡关御史方大任到宁远视察军务,谈及毛文龙事,劝诫袁崇焕勿出与毛文龙会晤,“职谓之尤悍戾如此,不宜轻往就之。如必欲行,使其欣然相从则已,不然,反觉损伤威重,必有以算可以致其命,然后无患”。
袁崇焕答:“凡人不可先存一机心,惟至诚可行”。
两人相谈累日,最后袁崇焕对方大说:“吾崇焕有言,大丈夫不可有杀人心,不可无杀人手。是行已,吾必去善其事,汝其勿厄我”。
方大任之所以苦苦让袁崇焕三思,是有他的理由的:“夫崇焕轻身海上,风涛之险阻可虞也;将士无主,壞处之降敌可虑也;文龙虚声来,负险不至,则进退维谷也;或来而拥兵自雄,不相上下,则情形测也;即单骑诣营,数罪不服,则五步之内,不得恃其众也。职故抱杞人之忧,疏请止其勿往,令文龙来会。盖以崇焕所负者众,不宜试不测之渊耳”。(《东江遗事》卷上《援辽功绩》)
袁崇焕当然考虑过方大任提出的问题,但是他执意东行深入其地,一劳永逸地解决东江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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