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明廷关系严重恶化的情况下,生性躁急悖傲的毛文龙采取的不是妥协和衷的方法,而是依然我行我素,以强硬的姿态回击明廷,其桀骜不驯、盛气凌人、目无尊长的行为更加剧了崇祯对他的猜疑。
天启七年七月,毛文龙上疏愤诉不平五事:
“招抚辽民,挑其精壮入伍,老弱屯种,竟成一旅之师,以抗强敌,今使之食不充腹,衣不遮体,空拳赤足,冒死生于锋镝之下,较之内地逍遥自在,高坐糜饷者,其苦乐自分,不平一也。
宁远月饷一两五钱,内丁二两四钱,加以食米五斗,又叨皇上恩赏,不一而足。乃海外南官,七年以來,未徼半年之俸,数百万兵民取给于天津、登莱二十万之米,其中多有漂失而浥烂者,山东二十万两之银,复有侵克,手臂腹心虽肥瘠有分,皆是血肉,何独于关上加厚,而海膜视乎?不平二也。
旅顺、石城一带,为津、登门户,设将严防,尚有前车之覆。都司徐敷奏煽惑军心,旅顺参将李鑛烧粮投械,夺船以逃。继而石城岛游击高万重、都司高应诏、宽奠营游击郑继魁与弟继武等,亦遁,不夺其魄而且复其官,纪律之谓何?不平三也。
臣孤忠自许,可对君父而质鬼神,乃有谓臣为安史者,臣生虽受之,死岂瞑目?不平四也。
今春攻铁山而至云从,以死守死战立功,自幸可收桑榆之效,乃又谓臣退居云从,不用一矢相加遗,此何说乎?不平五也。”(《东江疏揭塘报节抄》卷6《天启七年七月初十日具奏》)
东江海运接济之艰难、兵士待遇之不公平确是如此,武之望指毛为安史确属过分,丁卯之役毛文龙并非毫无抗金之举,逃将西奔是有该处分地,毛文龙所说的不平是有一定道理的。
但是诬陷徐敷奏、掩盖铁山须弥之失和自己的虚兵冒饷,毛文龙的说法也很有问题。
此奏出于七月初十日,明廷接奏奉旨之时正是九月初六日。
崇祯刚登基就看到这样充满谩骂语气的章奏,其心情可想而知(毕竟不是每个皇帝都有明熹宗的好脾气),但是碍于当时形势,崇祯只能用温旨答覆毛文龙:“文龙远戍孤悬,倍尝艰苦,屡建捷效,心迹自明,东顾方殷,岂得乞身求代?还宜益奋义勇,多方牵制,以纡朕怀”。
一月,毛文龙又上疏向朝廷桀骜索饷:
“向使朝廷早能信臣,粮饷器械一如关宁之凑手,奴早灭,辽早复矣。奈何疑信相参,忌谤叠出,屡加温旨,屡畀事权,一似尝试羁縻为事。
吃紧莫如粮饷,终吝慨发,是以臣之牵制奴者牵制臣,封疆之重,几何而不以岁月迁延误耶!
今年内臣出镇,乃始允百万额饷之请,然必洗刷常套,方克有济……百万之饷,必须一顿给臣,即乘一餐之饱,尽一时之力,自可成功。若零星,若转折,若不及时,局散功隳,一口担当,臣固不能自必矣”。(《东江疏揭塘报节抄》卷6《天启七年十一初十日具奏》)
崇祯的旨意是“该镇劳苦海外,朕甚念之,今内地粮饷俱已陆续发解,况海天寥阔,岂易一顿而止?但当严禁运官侵渔,务令饥军果腹,至于兵额几何,月饷几何,该镇还具数开报,以待进取”(《崇祯长编》卷7)
在朝廷参劾声不断的情形下,崇祯元年五月,毛文龙请诣阙直剖心迹:
“臣势处孤危,动遭掣肘,功未见其尺寸,怨己深于寻丈,而皇上知之否?
中外臣工于兵家奇正之法、彝地山川之形,或未深知,故人持一论,终非煞着。惟臣居辽日久,探讨独到,无奈地隔天寥,笔难代舌,而皇上知之否?
属国残破之余,缓急无望,一应接济,合于夏秋两季,及时顿给,以便转运,其间裒益调剂,厥有权宜,而上知之否?”
据《崇祯长编》称“其他语多桀骜”,对于如此毛文龙,崇祯只能又是温旨“毛文龙本以义勇简任,东江数年苦心,朕所洞鉴,人言何足置辩?报闻”。(《崇祯长编》卷9)
毛文龙这种毫无人臣之礼的行为在当时域内域外都深感担忧。朝廷“诸文臣视东江为赘旈”,崇祯的担忧也不减于群臣,据袁崇焕称,“皇上之忧毛帅久矣”。
崇祯元年召对时,崇祯曾“历数东江拒命”,又曾多次召问阁部密谈东江事。
据《东林列传》卷17《韩爌传》记载“二年正月,上以边警,召爌及吏部尚书王永光入对平台。时廷臣颇忧毛文龙跋扈,袁崇焕锐欲除之。上因与爌等造膝密语,左右莫得而闻也”。
又据《公槐集》卷3《讲帷记注》记载,崇祯二年四月十七,姚希孟时为讲官,讲读毕,崇祯召“辅臣曁兵部尚书王洽议东江事,它人莫得闻”。
兵部尚书王洽与辅臣钱龙锡因而就毛文龙事修书“往复商榷”于督师袁崇焕。
《朝鲜李朝仁祖实录》卷17仁祖五年十一月辛已载,“且问于张大秋,则皇上崩逝的报已至云,而都督设宴用乐,少无变礼矣”。
同书卷19仁祖六年甲辰载,鲜王说“文龙与禽兽无异。至如皇帝之尊,亦无所畏,不可以礼责之也”,又说“观毛之意,已著跋扈矣”。
毛文龙之所以敢于以强硬的姿态回击明廷,甚至敢于不畏皇帝之尊,既和他狂诞悖傲的个性有关,也和他已自成势力、重兵在手很有关系。
如《续杂录》载“都督性度躁急,喜怒无常。爵位隆重,气焰炽张,自以为人无加我”
《乱中杂录》载,崇祯元年十一月,毛文龙对朝鲜译官说“我是天朝都督,便宜行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何怕人”,朝鲜译官称“其言尤为悖傲”
《春坡堂日月录》载,“文龙恣虐日甚,时称海外天子,部下诸凶,肆害尤甚”。
当时明人也有记载称毛文龙为海外天子,如甘肃巡抚梅之涣给袁崇焕信中称“海外天子,内币百万,金钱尽入私橐,领兵毛姓皆其腹心”
袁崇焕称“人臣不宜犯无将之戒,文龙刚愎撒泼,无人臣礼,前后章疏俱在御前,近且有牧马登州,取南京如反掌等语,大逆不道,三当斩”,这并没有冤枉毛文龙。(《崇祯长编》卷23)
除了言语上对皇帝不敬,更严重者竟有违制擅离信地,拥兵于登莱事。
崇祯元年五月,“内官王国兴称密旨召毛文龙,踪迹诡秘”,“上谓初撤镇使,未尝轻遣内臣,命逮国兴下狱论死”,当中必有隐情。(《国榷》卷89)
同年八月,毛文龙以漂风为名,突然间至登州夏家疃上岸,而续到诸船游戈于登莱洋外,登镇军民为此惶恐不安。
此事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震动。
而毛文龙又砸毁了与自己有矛盾的登莱总兵官杨国栋的功德碑,故八月二十二日,杨国栋愤而上章弹劾毛文龙十大罪:
“专阃海外,八年糜费钱粮无算,今日言恢复,明曰言捣巢,试问所恢者何地,所捣者谁巢。凤凰城、汤站等处若有一人守堠,不致铁山陷失之惨,罪一。
设文龙于海外,原为牵制不敢西向也,数次过河,屡犯宁锦,全不知觉,牵制安在,罪二。
东偏接境朝鲜,辅车相依,乃日以采参掘金,大肆扰害,鲜实不堪,致生携贰,罪三。
铁山既失,鲜半入敌,伤残属国,失律殒师,罪四。
难民来归,冒充兵数,或任填沟塾,或仍罹锋镝,掩败为功,罪五。
皮岛孤悬海中,非用武之地,去岁与内臣合谋,请饷百万,竭民膏血,以填苦海,罪六。
零星收降,捏报献俘,假造谩书,欺诳朝廷,罪七。
私通粟帛,易敌参貂,藉是苞苴,为安身之窟,罪八。
通商接济,事出权宜,坑商货至百余万,怨声载道,死亡相继,罪九。
岛中辽民总凑应点不满三万,欲冒皇赏,册开十五万,从前侵克钱粮,不计其数,罪十。
至如奉旨移镇,竟若罔闻,奉旨回话,绝无应答,煌煌天语,视如弁髦,此等滔天之罪,尚可容于尧舜之世哉。
更有异者,文龙近以漂风为名,突至登州夏家疃上岸,续到多船,见在登莱沿海窥探,不知意欲何为,大将擅离信地,律有明条,虽地方严为之备,然村野之民一时鸟惊兽骇,莫知所向矣。”(《崇祯长编》卷12)
杨国栋的弹章虽存在抹煞毛文龙之功的问题,但是关于毛文龙之过大多数是属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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