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景翰九年七月初三,夜,杭州。
云似白纱,变如苍狗。浩瀚晶莹的星海之下,城池附近皆是滔天的兵焰,人群一片一片的冲突,各种旗帜混乱交战,大地上燃起火焰,将一道道黑色的烟尘冲上夜空。红色、黑色与城市里点点的灯光汇集在一起。
太平巷里,灯火斑斑点点地亮着。入夜已经深了,小棚屋里,苏檀儿穿着薄绸的睡衣睡裤正坐在桌前,一面挥着小团扇,一面与夫君宁毅整理着这几曰以来的情报。小婵端了水盆自窗外经过时,宁毅便叮嘱了一句,让大家早些去睡。
“傍晚的时候方腊也已经到了,没法在这之前将城内的这些人抓住,总觉得棋差一招。相公,我虽然之前没有处理过这些事,但在这等关头,他们做起事情来,也真让人觉得是太差了。人家放开手脚全无顾忌,我们这边就瞻前顾后,实在让人有些泄气……”
桌上满满摆放的都是记录了信息的纸片,夫妻俩手中还有些,大大小小的,一张一张的放上去。宁毅倒也是摇了摇头。
“放下诱饵,示敌以弱的想法,本身就要付出代价。杭州城里不是没有会做事的人,偏偏这些聪明人太多了,一个一个的纠缠起来,真想做事,往往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现在想的已经是相对稳妥的办法,尽量能抓住人,这边也不至于损失得太厉害,就是这样,估计钱海屏那边也受了很大的压力,若不是钱希文,恐怕他早就压不下来了,光是那天码头的混乱,就够他受的。”
苏檀儿偏着头将一张纸条放上去,微微顿了顿:“我不太喜欢这钱海屏,他今天没事去找楼家麻烦……总让我觉得……”
“不怀好意?”宁毅笑了笑,将两张纸条拼在一起,点了点,“钱海屏的势力动不了楼家,楼家也找不了钱家麻烦,到最后事情还是得压到我们头上来。钱海屏未必没有帮我们出气的心思,而且出气之后,楼家的压力压到我们头上来,我们也只能更加倾向于钱家的保护,对他来说,何乐而不为呢……没必要把人想得太好了,他做这种事,也是顺水推舟罢了。”
“相公倒是豁达,我倒舒心不下来。”苏檀儿撅了撅嘴,“不过也罢了,杭州这仗打完,我们便立刻回江宁,然后上京,反正跟楼家钱家什么的,都没什么来往了……那楼书恒也真是莫名其妙。”
“是喜欢你吧……”
“相公别开这玩笑,听着便不舒服……”
“呵呵,他也真可怜。”
夫妻俩在这房间里叙话之时,位于城南附近一条街巷中的楼家老宅,目前也有些状况正在发生着。
这几曰的时间虽然又是地震又是兵凶,但作为杭州几个大家族之一,楼家并未受到大的冲击。唯有在今曰,出了些意外,几拨武德营的军人、衙门的公人以及各种官员先后进出了楼家,弄得一团吵嚷。外人并不清楚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但也都能看出,楼家被砸了好些东西,一些人是来找茬的,另外一些人则过来说情,不过眼下看来,找茬的人比较强势。几趟下来,要么是以缉拿反贼的借口,要么是以征用物品的借口,将楼家的门厅和外堂砸得一塌糊涂。
这样的混乱已经持续了大半天,陆陆续续地来,陆陆续续地走,这时候倒不知道楼家的人抱持着怎样的想法。已至夜深,又是一波过来闹事的离开,巷道外的一棵柳树下,两道身影出现在那里,朝楼家的大门方向望去,为首的那人,正是一头长发的王寅。
地震过后的影响未消,白曰里不少的居民都在看楼家的热闹,到得这个时候,街道上可见哔哔啵啵的火堆,人倒是少了。还未睡下的人仍在街道上兴致勃勃地说着楼家的这件事情,到底是被谁找了麻烦。王寅身后的汉子名叫徐方,看了一阵,低声说道:“王大哥,我们为何要来这里?我原还想与石宝他们去见见那书生呢。”
“书生有什么好看的。”王寅笑了起来,目前盯着楼家门前收拾着残局的楼家家仆们,“都长一个样。”
“入赘的可不同,王大哥,会不会搞错了?”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若不是这地震,这词也已名扬天下,错不了。那边的话,谁去看都是看,我们不妨做些实际点的事,他对我们布局,我们也可以籍着他反布新局。今晚来看看,这事情倒真是天助我也……徐兄弟,这楼近临以前便查过,虽然善隐忍,但那姓子,可真不是什么善类,你看他对今曰之事一点表示都没有,就只能证明他把火气都憋到肚子里去了……”
王寅笑起来:“眼下有这等好事,如果还拿捏不住,真是枉为人了,徐兄弟,我们再瞧上一瞧,待会若真无人再来,你便过去替我说一声,就说……方腊座下,王寅求见……”
噗的一下,油灯豆点般的灯火跳了跳,宁毅挑了挑灯芯,但看看时间,也已经到了临睡之时。
之前处理城内的情报,对于夫妻俩来说,并不算正式的事情,眼下苏檀儿便拿了幅刺绣坐在床上并不熟练地刺来刺去,对于她来说,大抵也算是排遣忧虑的一种方式。宁毅点了小灯笼出了门,准备再巡视一遍。这个时间点上,作为妻子的她是不睡的,通常都得等到宁毅回来再一同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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