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他到最后都不知道这种将他置于死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能够适应环境的生物,他们有智慧,懂得利用工具,但是他们本身……却又是这个世界上最为脆弱的生命之一,退化了一些防护的能力……
在这种几乎如同天灾一般的事件之前,孔老六心碎了。
他想要告别,但是却发现喉咙已经没有了力量,脚步再也迈不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视线一点点的变小,黑色渐渐笼罩了他的眼前。
“老爹……孩儿还是没成啊……是不是很没用啊”他笑道,从心中笑,笑自己这一辈子实在是太过匆忙,没有尽到一个儿子的责任,也没有成为一个家庭的支柱,没有经历过人世间的很多悲欢离合,就这样匆匆走过了一声……这样籍籍无名的死去。
算了……认了,孔老六轻笑一声,闭上了眼睛。
……
依然一抹光明照耀在他的眼皮之上,让他的眼睛刺痛无比,他努力地睁开了双眼,却发现面前竟是一面白茫茫。
本想用两手遮挡一下,结果却发现刚刚把手伸出,却被一股温柔的力量包裹住。
他眼前依然是白光一片,但是却不再那么刺眼了。
“我是死了吗?”他自言自语道,眼睛眯着,看着前方,想要从这白茫茫一片之中找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突然被那种力量拉着向前,这种温柔的力量让他不那么抗拒,他发现自己的身子不再那么沉重了,先前的困意似乎也不那么让人痛苦了。
一臂挡在自己的额前,稍微给自己写隐蔽,头顶的白光让他感觉到了一些炎热……那是什么,是阳光吗?
熟悉的体感温度,似乎让他浑身都再次体验到了之前在城中沐浴着温暖阳光时的生活。
胳膊上的那种力量似乎越来越明显,似乎就是有一只手,一只纤细的手,拉住了自己的胳膊,让自己顺着这股力量不断地往前走去。
他越走越快,似乎感觉到身上那种力量都回来了,不觉间跑了起来,身旁掠过的是风,是温凉的风,头上……头上出了汗,什么都回来了,唯独……唯独眼前的景象是一望无垠的白色,抓住自己胳膊的力量,始终如一,一直无法看到,摸到。
他感到了一种叫做自由的感觉……
“我没有死?”他自言自语道,越来越坚信,但是眼前的景象究竟是为什么会这样?
“你肯定没有死啊,孔大哥。”一个如同阳光洒下大地的亮堂堂的声音响起,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这个声音熟悉无比。
孔老六的眼中满是不敢相信的样子,突然一个加速,手臂上传来的力量稍大了一些,拉的孔老六猛地往前,跑的速度也变快了。
眼前的光亮突然间明朗了起来,那白茫茫的一片变得豁然开朗,正如那诗句所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柳暗花明间,一副孔老六此生都不会忘记的光景就这样慢慢的展现在他的面前。
山风令人抖擞,阳光自然是正好,看着那稍斜的落日,孔老六这次真的是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果真没有死吗?”
眼前的烟霞似乎就是从自己的指间延伸出去,那曾经远在天边的云彩,此时就在自己的指缝中划过。
极目远视,整个广阔无垠的秦地就在自己面前平铺开来,而最下方一个熟悉的小方块,远远望去,似乎还能够看得到那城中横竖排布的街道。
这里是天山,天山的峰顶,向身后望去,他看到了那曾经在山下望去是镜子一般的那面绝壁,而自己就站在这绝壁之上延伸出去的一道崖角之上……这就是那传闻中,天山峰顶前的最后一道坎吗?
“孔大哥,又见面啦。”身后一个年轻的男子嘿嘿笑道,看到他那熟悉的笑容……之前一直强忍着泪水的孔老六,笑着流下了自己的泪水,大男人说哭就哭了,但是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这是他追求了一生的事情,为了自己一生的目标痛痛快快的哭上这么一场,有何不妥?
“又见面了……嗯……”孔老六脸上的笑容再也收不住了,他看着面前的关山,还有关山身后的那间道观,一头神色斑斓的鹿从道观的门口突然探出了头颅,歪着脑袋,看着这个奇怪的人。
孔老六突然心满意足了,一切都是他心中所想的样子,他此生似乎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身上吹过的微风,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会不会是一场梦呢?
一种难以想象的困倦再次袭来,只是这一次的困倦没有先前那次的恐惧冰冷,反倒是软糯的,让人心满意足的……
再次睁眼的时候,孔老六发现自己竟是从床上醒来,自家那睡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床铺上醒来,他惊坐而起,他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周围的一切都是曾经熟悉的模样……
我不是在天山之上吗?
孔老六愣住了,他想要下床去看一看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了,一下床还没有穿好鞋子,却发现脚边竟然是自己那早就准备好的登山装备……
突如其来的失落席卷了他的全身,他身上突然涌现出的无力感,让他真的是清醒了过来,他一拳捶在墙壁之上,那种真实的触觉才是真的告诉了他……现在才是真正的现实。
桌前放着自己前几日还整理好的地图,似乎一切都没有动过,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让他很清晰地明白了之前的事情原来只不过是黄粱一梦。
坐在床边的孔老六笑了起来,可是笑的却是那么的凄惨。
没有什么比一个懦夫更加可怜的,也没有什么比一个懦夫更加可恨了。
自己原来这么多年的准备,竟然是没有登山的勇气……梦中登顶,说出去不要被人笑死,他嘲笑着自己,哈哈大笑,笑声传遍了自己的院子,自己的卧房。
他发了疯一般,突然将面前的地图撕了一个稀碎。
“什么地图,呵呵呵,孔老六啊孔老六,你这辈子就是一个笑话,呵呵呵呵……”他的笑声那样的让人心酸,但是谁又能懂呢?
为了登上天山,他从来没有与其他任何人说起过,自己究竟平时在做些什么,他为了登山放弃了组建家庭,放弃了娱乐,放弃了……放弃了向上攀升的机会,他这一辈子就是为了登上天山,但是在最该登山的时候,他不能接受自己竟然是睡了一觉……
发疯似的,他冲进了自己的堂屋,看着这满屋的研究与文字,看着那些古朴的藏书,看着各式各样专业的工具,他沉默了,沉默中眼睛通红,满是血丝,他累了,他再也不想看到这些东西了。
他用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将所有东西慢慢的毁掉,亲手毁掉,不管是画还是一切的装备,是木制的就劈开,砍碎,如果是纸质的,那就彻底烧毁,围着一堆炭火,他搬出了足足两人高的资料与他亲手绘制的地图,然后亲手将他们丢入火堆之中,看着他们一点一点的燃尽,成为灰烬,一团一团的灰烬再翻开捣碎,彻底化成灰土,与家中的土地融为一体。
如果是铁的那就收集起来,一同装入破麻袋之中,准备抽一个时间,然后送给城中的铁匠,打成普通的农具……不如种地,孔老六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笑的是那样的无奈。
家中攒下来了很多钱,孔老六从没有随意花过,但是从今日开始都不一样了,他准备拿出所有的钱,然后在最近好好地花上一笔,然后就离开石头城……可能离开石头城才是他真正能够做的吧,他觉得自己不配继续在呆在这样一个地方,呆在这样一个父亲能够看到的地方。
孔老六心里彻底失落了,他不光没有脸面面对自己过去的努力,他更没有脸面去面见自己死去的父亲。
过去那么多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只有这一次怯懦了,那种感觉明明那样的真实,但是那种黑暗的恐惧却又那样的真实,他发现他再也无法直视天山了,一种黑色的阴影一直呆在他的心底,只要他想起,只要他再次看到天山,他的心中就会生出无限的恐惧……
他彻底废掉了,这是他自己对自己的决断,他不可能在登山了,所以他无法再做一个拾宝人了,这一天过得如此漫长,漫长的毁掉了他的人生。
孔老六变了……这是大家对于孔老六最近的感官,原来话很少的孔老六变得相当开朗,而且平时总是省吃俭用的孔老六某一天起突然变得那样的阔绰。
他去了自己不敢去的酒楼,去玩了自己多少年没有碰过的女人,翻云覆雨间,他的心似乎也变得那样的平滑,再无棱角的孔老六出现了,人们似乎都乐见其成,毕竟谁愿意与一个阴郁又孤独的人相处呢?
如此八面玲珑的样子,实在是讨了很多人的喜。
茶馆里,孔老六能够带头起哄,总是能够大侃特侃从早到晚,说着这儿那儿的奇闻轶事,身旁的兄弟们都说孔老六应该去说书,惹得孔老六心中蠢蠢欲动。
说书?或许真的是一个好出路,他笑的相当爽朗,众人看到了他的笑脸似乎也心情变好了。
慢慢的常浊甫似乎也发现了孔老六变了,变得比原先开朗了一些,能够带动起众人的情绪,也能够处理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了,所以很快的就将那茶馆的一切管理都交给了他。
孔老六自然也不负众望,工作愈加努力,每每夜晚又跟兄弟们去到城中最繁华的地段去花天酒地,一掷千金。
渐渐地孔老六成了一个相当厉害的酒徒,渐渐地孔老六棋艺变得高超,渐渐地……孔老六能够哼唱着楼上最火的小曲儿,博来一阵有一阵的喝彩。
人们说孔老六开窍了,开窍了好,一个人整天闷着,本来就不好。
孔老六也说自己以前太傻了,所以现在要好好享受享受。
他成了朋友们最爱的那个老大哥,带着兄弟们能够纵情享乐。
只是有一件事情他再也没有动过,那就是拾宝,他是个拾宝人,但是再也没有与任何登山客说过一句废话……
山离他远了,他离山更远了。
……
六个月过去了,已是冬日,家家户户都挂上了门联,而孔老六家显得萧条无比。
孔老六过去这几个月的转变是有目共睹的,所有人你都说孔老六这样是对的,以前那样是错的,他也变得这样认为。
穿着大衣,走出了门口,他今日想去酒馆之中温一壶热酒暖暖身子,顺便再去串一串门,和人聊聊天,晚上自己整几个小菜,这年就这样过去吧,打算明年开春的时候,就彻底离开石头城。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从他身后响起,他突然转过头去,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他从袖子里掏出手,擦了擦眼睛,再看去。
一个身着道袍的年轻人背着一个眼熟的布包,向着门缝里张望着。
“孔大哥!在家吗”他喊道,寒冬腊月的,穿着单薄的衣衫,他并没有任何的异常。
“关……关山?”孔老六呼出了一口热气,他的手颤抖着向前伸去,他的脸冻得通红却没有其他的话再出口,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总以为这又是幻觉,然后使劲扇了自己一个巴掌之后,发现这真实的痛感……
“呀,孔大哥,您怎么在这啊,刚要回家吗?”关山看到了孔老六,兴奋的很,一路小跑过来,脚上蹬着的还是当是那普通的布鞋。
“孔大哥,我要会武当了,师傅说在山上修行六个月就是最长的时限啦,所以特地来跟您道个别……喏,这是山上的人参。”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根长相相当滑稽的人参,不过看起来确实是货真价实。
孔老六目瞪口呆,只有口中的热气不断地吐息……朦胧了他眼前的景象。
一把塞到孔老六的怀中,关山嘿嘿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小跑离开。
跑的那是相当快,远处传来一声相当意味深长的喊声,让孔老六彻底惊醒,让他眼眶终于湿润了:“孔大哥,一定要好好休息啊,下此再睡那么死的话,可就没有我背你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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