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大忠似奸,还是大奸似忠?
那里应该就是“青天大老爷”的所在地?
怀揣着满腹的疑惑,陈靖安随着人群前行数百步。
待他抵达人群外围,环顾四周一圈,附近数十步的茶摊早已坐满行人,甚至有人为了看热闹,竟然爬到人家的平房顶上。
行人们三三两两冲着“围观群众”指指点点,或出几个铜钱买些粗茶吃,或掏出自带的干粮就着粗茶咽下去。
眼见此情此景,陈靖安满心茫然。
大老爷毕竟是一县之主,怎么连开道、警卫的衙役都没有,就这般任凭寻常百姓围观,也不怕乞活贼暗中奇袭害命么?
陈靖安可是打听到许多乞活贼的传闻。
贼军初起时,最喜暗杀府县官员。动不动就有官员全家死于非命。
尽管近期的暗杀少了些,县老爷作为一县之主还是得当心才是啊。
“噢噢噢噢噢噢!”
人群忽然爆发出阵阵如雷的欢呼声,就像路人瞧见卖艺人展现了绝活。
陈靖安努力挤进热闹的人群,待一片宽敞的空地显现,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拳拳到肉的刺激场景。
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半脸染血,口腔内红白相间,隐约能看见缺少了几颗牙齿,嘴里时不时渗出恐惧的求饶声。
他被两个身穿班服的衙役夹住左右胳膊,第三个衙役挥舞着拳头一下一下猛击男人的面门。
随着衙役猛烈出拳,那位坐在正中的衙役头目便会大声喊道,“放贷年息超过本钱三成六,罚杀威拳二十,另罚三倍超额罚金!共罚三百一十两七钱一分银……”
“饶、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
第二个男人应声哀嚎起来,可是那衙役沉默不语,只是一味地挥拳痛击。
衙役每打出一拳,周围的围观人群都会发出怜悯,或欢喜的低呼声。
第二个人被痛扁的同时,还有另外六人被健硕的衙役揪住喉咙,犹如被锁死后颈的败犬一般,等着挨个送去品尝“杀威拳”。
随着迅猛的铁拳倾泻而下,第二个男人的求饶声渐渐消散,直到再无任何声音彻底晕厥过去。
接着另外六人相继惨叫起来,又都各自晕厥过去。
“商城县放高利贷团伙八人自此行刑完毕。来人呐,把他们押到户房缴纳罚款!若是有人资不抵罚,就发配到至苦役营日夜劳作,直到还清罚款为止!”
稳坐木椅的头目抬起手重重砸在桌面上,洪亮的声音顷刻传遍人群,“带走!”
这头目一声令下,围绕着头目站立的衙役立即出动数人。
他们个个虎背熊腰,怒目圆睁,腰挎大刀,脚踏军靴,若是再多添一副布面甲,简直就是大明禁军的模样。
这怎么可能是县城的衙役,分明是身经百战的边军战兵!
不,这些衙役甚至比边军还要勇武、强壮,眉宇间透露的杀气,恍惚山中猛虎咧嘴怒吼,叫人不敢直视。
三名衙役押着罪犯离去,空地上空出许多位置,顿时便有十余户人家齐刷刷跪到这“老爷”面前,衙役根本拦不住他们下跪磕头。
他们一面冲着“大老爷”伏地磕头,一面山呼,“青天大老爷!”
“跪天跪地跪父母,我不过是刑房司吏,不值得你们跪,都站起来!”
那司吏一拍桌案,一身浩然正气破空袭来,直叫陈靖安暗叹一句,说得好。
谁成想,这群免除了高利贷负担的百姓,根本不听劝,执意要用最大的礼节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青天大老爷!”
一直到衙役把他们像拧小鸡一般全部拽起身,他们这才放弃磕头感恩。
陈靖安四下询问一番才确认,这是县衙六房之一的刑房。
刑房作为县衙的重要部门,掌管一般案件的审理和判决。
若是大老爷亲力亲为,刑房诸吏便只能按部就班。若是大老爷甩手不管,他们才有大展拳脚的机会。
不过刑房离开县衙,到城外办公怎么着也不合规矩吧?
本地的百姓告诉他,这就类似在省内游走的巡按御史,刑房的吏员们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在县内各处巡回,以便那些屡遭欺压的百姓顺利伸冤——
真被欺压的百姓,哪有机会跑到县衙去告状,早在路途中被恶霸逮回去了。
巡回模式不是首创,但在基层事务中,却是乞活军先做的,顺便惠及了淮河以南的府县。
至于本该料理县政的大老爷?自然是待在县衙里享清福呗。
大老爷除了上任那天风风光光,或是寻常佳节出来露个脸以外,很少出现在大众视野范围之内。
商城县这种偏僻小县,来了不知道多少任县官,不是被胥吏刷的团团转的,就是与胥吏同流合污一起捞钱的,要么就是把县政悉数托给师爷的……
所以没人觉得县官没存在感很奇怪,只当刑房司吏才是本地的真大老爷。
陈靖安瞧完雷厉风行的“断案”,才有余裕观察这“流动县衙”的人员配置。
司吏端坐正中,桌椅书册尽皆齐备,两侧坐着四员书吏,身后是三十余名身强体健的佩刀衙役,一人高举一面旗,上书“商城县流动刑房”数个字。尚有一辆载运杂货的骡车停在驿站之内。
难怪老主顾要来县外报官,又难怪这“大老爷”不惧贼军暗杀。
就凭这数十名精悍无比的佩刀衙役,打败三倍的土匪都绰绰有余。
真可谓是一手捧着大明律,一手握着三尺战刀,前者惩治宵小罪人,后者斩杀山贼土匪。
原来这就是本地治安良好的重要原因!
“还有没有人要打官司,有冤的说冤,没冤那就散……”
“冤!”
老主顾带着苦主来到司吏面前,扑通一声便要跪下。还没等他们膝盖接触地面,便被衙役一把架住胳膊。
衙役们拦不住一群苦主,但拦住几人的余力还是有的。
苦主的冤情并不复杂,陈靖安已经听过事由,就是恶霸坐马车撞伤了人,还凭着有官面关系倒打一耙,而且关系还很硬。
周围百姓听闻此言,纷纷议论起来。
“噢,是那姓高的大财主,听说是开封府逃回来的,他二叔在南京户部任侍郎。”
“哎呀,那可糟了。南直负责筹备黑旗营的部分钱粮,户部侍郎可是现管呐。要是得罪了南京户部,短了黑旗营的钱粮,一下子就得罪了两家……”
“我听说那李大帅一向严格约束军纪,对百姓的态度也是礼貌有加的。”
“大帅是大帅,没了钱粮也没法子管住那些大兵啊。”
七嘴八舌的议论一下子打消老主顾和苦主的“勇气”,他们顿时回想起被贪官污吏支配的恐惧。
要是眼前的“青天大老爷”也扛不住官面上的压力,不得不糊涂办案该如何是好?
欺压一个无权无势的屁民毫无压力,但要是得罪几位大人物,便会深刻明白什么叫穿小鞋也能逼死人。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饶是眼前的司吏老爷雷厉风行,狠狠惩治了许多城狐社鼠,那又如何?
在围观百姓的眼里,人是分三六九等的,那高老爷可是大官的亲戚,你一个地方的乡吏,能敌得过大官的一句话么?
一位围观的老童生劝说司吏老爷莫要蹚浑水。
他知道司吏老爷一心为民,有心与那些贪官墨吏斗争,但是这世道浑浊不是一时半会,也不是几十个人就能把这世道弄得天朗水清。
再说县衙司吏,本就是芝麻点的职务,哪斗得过那些官员?
先要谋己,保住自己的性命和职位,才能继续为更多百姓谋福啊。
“多谢先生好言,但我任职商城县户房司吏以来,还从没想过去给恶人下跪乞饶,我腿脚不利索就是跪不下去。”
盯着眼前瑟瑟发抖的苦主,司吏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更柔和的语气对苦主说道——
“我明白你们畏惧官官相护,但今日我要告诉你们,甭管是谁在我商城县触犯了国法,本吏照拿不误!”
他指了指苦主本人,“走,你们随我一起入城讨一个公道,我倒要看看,是那贼厮的脖颈硬,还是我的刀硬!”
衙役们纷纷朝天怒吼,不像是苦主被人欺压了,倒像是他们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
百姓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跟着司吏老爷返回县城。
一群人浩浩荡荡踏入县城,经过一番打听得知,高大财主正在一处客栈二楼会宴宾客,当即闯进客栈之内。
流动刑房的旗帜,以及统一的衙役班服表明了他们的身份。眼见一群肃杀的佩刀衙役进入客栈,室内方才还在谈天说地的食客们顿时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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