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减轻负担的新法,变成加重负担的恶法,两班再跳出来充当“伸张正义”的善人,带领被蒙蔽的文盲抗拒“恶法”。于是惹人厌恶的“恶法”不得不中途废止。
然而伪王展现出来的老辣手腕,根本不像一个刚上位的年轻国王——
背嵬军痛恨鞑虏是辽东一带人尽皆知的事,他们刚夺回汉阳,便马不停蹄前往朝鲜各地追杀鞑虏,誓要将鞑虏碎尸万段。
伪王狡猾的地方来了。
他命令除贱的奴婢跟随天兵回乡,一路上哼唱新法编纂的“童谣”,甚至钱雇佣优伶、戏子,在沿途各地表演新法颁布的内容。
童谣与戏曲远比告示更加通俗易懂,哪怕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贫民,也能知晓王廷新法的详细内容,传播的范围更广,更深入基层。
这些宣传队伍是跟随天兵走走停停的,两班根本不敢拦路截杀。
这直接导致贵族阻拦改革的方法几乎失效——百姓都知道新法内容,你还如何摸黑蒙蔽?
连逼宫这种成功率极高的方法,也成为一条死路。
平壤府士祸、政殿惨案、搜捕亲虏派官员等等的前例,无不证明一点,伪王根本不在乎自己在两班群体的名声,甚至完全不听士林公论的评价。
哪怕史书给他记录一个暴君的名声,他也毫不在乎。
不过两班不得不承认,若是某位君主手握兵权,又不在意脸面和名声,那他的权力就是几乎无限的。
“伪王锋芒正盛,确实只能暂且忍耐了。”
“啊?”那年轻贵族闻言一怔,恍若被一锤子击中后脑,迷迷糊糊地颓然坐下,目光呆滞地看向桌案上的酒杯,杯中乳白色的浊酒轻轻晃动,“真的只能任由逆主宰割了吗?”
“唉,一年一成税赋倒也不算沉重。”
“如何不重?我家有良田三百结,按照新法便要纳粮九千斗,两年便能采买一艘民船!天兵许诺辽南盐路敞开,我去买船卖盐也能大赚一笔。眼下可好,全要被伪王敲骨吸髓。”
这贵族满脸怨愤,但实际上他家还有一百结的隐田,从来没缴纳过半分税粮。
“只可惜吾等兵员不足,打造兵器也需要时间……”
“我看日子不远了。伪王年仅二十,骤得家国大权,日渐心生骄纵蛮横之心,日后必定显露破绽。”
“不如谎称南三道祥瑞,诱使伪王远离汉阳,我们再举兵杀入汉阳,重推殿下归位?”
“不,伪王不是三岁小孩,眼下时节各方涌动,他必不会轻易离都……嗯……”说话者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不过不能再等了,等伪王练成御营新军,我们想再举事就难了。”
“派人去联络北方两班,各方一齐举兵才有胜算。”
“切莫拉扯过深,若是北人暴露,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的大计也要败坏。”
此言一出,一些精明贵族很快听出隐藏含义。
北方两班与南方两班大多数是“异见”派别,不同派别的人还是少合作为妙,谋事之时双方携手,事成之后必有一番激烈党争。
然而没听出党争含义的年轻贵族连连点头,“卢老说得有理,联络人得选死忠之人,待事成就将其……”说着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老夫仍有一事担忧,倘若朝鲜各地两班举事,天兵会如何行事?”
此话倒是老成之言,天兵入朝三万余兵马,抛去回归故乡的朝鲜兵,以及一路上产生的伤亡,他们依旧有两万左右的可战之兵。
天兵的战力毋容置疑,起码是四五倍人数的御营军士兵。
贵族们连国王的御营都不一定打得过,更不敢跟天兵硬碰硬。
“伪王兴乱至今,天兵可是不闻不问呐。”
“如此说来天兵只除鞑虏,不干涉我东国内政?”
“听赵内侍而言,天兵入驻汉阳不久,其主帅便入宫向殿下索要钱粮……据说要了七十万两银……”
“啊!七十万!”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定是伪王许以重利,这才促使天兵不闻不问。”
“伪王奸诈!”
“若我们也想天兵袖手旁观,必要出七十万两以上才行。”
“那就给天兵一百万两银子!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一百万?”
此话犹如一盆凉水浇在大多数贵族头顶,冻得众人心里寒凉无比。
他们这些两班贵族人人出千两,甚至千余两银子才能补完这笔经费。
朝鲜可不比富庶的大明,大明士绅掏出几千两才伤筋动骨,他们自掏千余两银子已是家业震动了。
况且朝鲜的白银、铜钱市面流通量比大明还匮乏,寻常底层交易基本是“以物易物”。
若是天兵要一百万华石粮食倒还好,可要是一百万两银子就糟糕了。
“又不是叫你们此刻出银,一个个惊慌什么!”
“可要是真的击败伪王,这一百万两银子,我们也负担不起,若是银不给足,天兵是不会离去的。”
“先许下承诺才说!给那些平民多加点贡赋,再从矿税、船税抽调一些,各家也都匀一些出来,多大的债务总有还完的一天,只要把天兵稳稳送走,重推殿下复位,以后的好利能少么,一个个都没个谋算——
不过还要防着天兵吃两头,务必派出查不到底细的嘴严忠仆人向天兵许诺……”
“卢老所言极是!”
密谋之事就这般定了,接下来是要联合其他心生“反正意愿”的盟友,只待多方相约,定在统一的时间举事。
敲定大计的卢得孟兴奋地举起酒杯,与众人一一庆贺,但在喜悦之情的角落却藏着一丝阴狠。
他望向门口,一套更加凶狠的计划在胸中愈演愈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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