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写尘眉目平静, 看着那双枯灭的神像之眸。
光阴轰隆而过,吹起了他的衣摆。
他握紧了掌中霜淩的手,像是再次找到自己在人世间的锚点, 轻轻闭上了眼睛。
霜淩怔忪在原地。
在神明难言的目光之中,她感觉到自己从后脊一路发麻,识海中嗡鸣如金钟。
这世上被抹去了太多,被愚弄过太重, 像是宿命送他们来到这一刻。然后过去经历的一切如隐线脉络,被淡光映照, 开始明灭勾勒。
霜淩脑海中似乎电光石火地闪过什么, 可是太快了,她抓不住。她只是被顾写尘紧握着指尖,迎着神像悲悯温和的垂目。
如今看来,那的确是母亲的目光…
她侧目,在九洲寂静的风中看见他如出一辙的清冷侧颜。
世人皆知顾写尘是万年难遇的不世天才,生父不详,生母只是一介浣衣妇。但事到如今, 还有什么可信什么真实。
原来顾写尘并不是无父母的野种, 他的母亲也不是传闻中卑贱低微的浣衣妇, 甚至他的母亲或许并不是想他死在雷劫之中——这一切, 是敕令之力的撰写。
那是困禁神明的卑鄙凡人, 对神明的一场除名和污蔑。
霜淩心头有太多思绪, 纷飞如絮, 眼底燃着光一点点明亮。
她想起一次在岁禄剑宗的秘法洞天中接触到荒岚,得到最适宜荒岚道的心法九荒息岚书, 那时候等待她的也是息人女。
她在荒水尽头、在所有地方感受到的荒息,是那样温和有力的生命之源。
荒岚是神女带来人间的呼吸。
然后她死而化作神像, 在乾天圣洲的地底不见天日地支撑整座大陆,后代被无限剥削,声名被覆盖尘土,这一切都在敕令之力下进行了不知道多少年,如今,神明反被苍生攻击。
深埋的真相,只揭开冰山一角,都恶意到触目惊心。
霜淩的指尖冰冷,心头却越来越滚烫。
“我们保护她。”霜淩握紧顾写尘的手。
不让神像坍塌。
顾写尘垂落的眼睫微微一动,转身看她。
她周身的经脉,体内的金丹,心中的法诀,都在为荒岚而流转。
青金色的息光弥漫在神像之下的土地上,霜淩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使命早就落在她的头上,冥冥中她与荒岚有着绵延不绝、无法割舍的关联。
只有她能对抗敕令之力。
顾写尘一直在思考。
从霜淩以荒息复苏了“顾写尘”这个人之后,他开始意识到更多。
他没有悲伤,也没有震惊,他仍然平静地接受一切,暗涌在平静的海面之下,压得很稳。甚至他的大脑在习惯性地迅速分析现状,找到对策。
在他们面前有两个难解的结——
要消除君岐偷于神口的敕令之力,就要毁灭这尊母亲神像,荒岚的逸散会冲破霜淩的封线,送她荒岚道飞升。
同样,要以荒息让所有人从敕令中清醒,霜淩的荒岚之力也会无限增强逼近于飞升,被窃走化作最后一环。
他们是这秘密之中同样被缠困的两个人。
顾写尘的手抬起,平静扶过自己两把剑,轻声告诉霜淩。
“世人可以忘记我。”
无需冒险让所有人觉醒。
霜淩却满身华光,花枝漫天,抬眸声音柔软坚定。
“可你是揭开这一切的关键。”
世人之中不仅有无数的陌生人,还有那些为了同一件事而努力的伙伴们。
这一次,他们再次为了反抗帝权汇聚在此,集众之力,远比独扛更有希望。
于是青金色的荒息在他母亲的神像之下四处弥漫,如风掠过,然后,遗忘中蒙昧的人开始了更大范围地骚动。
那些人们的表情茫然又困惑。
他们似乎忘记了什么,又似乎正在想起什么?
是什么?好像是那个人……
可很快,神像之中蓦地光芒更盛一瞬。
君岐再次通过神口发动了敕令,像是在嘲笑霜淩蚍蜉撼树,轻而易举地压住这些企图挣脱的愚民,声音层叠如潮水——
“夫伪神无口,乃灭九洲灵脉之源。”
“毁之,方得生。”
顾写尘淡漠抬眸,霜淩握拳抿紧唇瓣。
历史的叙事又在此刻被修饰颠倒。
虚空之中弥漫的敕令之力明明没有重量,却像是压在头顶的巨山,压灭众生心头刚刚兴起的反抗微火。
人群缓缓反应过来,记忆像是重新搭上了线。
“哦…哦对……我们来乾天就是为了灵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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