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安, 他们没有丢下你。是你忘记了与他们相关的一切。现在,你确定要自己回想起来吗?”
梅晏安难以置信地看着盲眼男人,有一瞬间,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叫做是他遗忘了一切?
他怎么可能遗忘与爹娘相关的一切呢?
“师尊,什么……你在说什么?我爹娘出了什么事, 他们让你瞒着我吗?”
男人蒙着眼, 如同怜悯般地轻轻摇了摇头。
“晏安,你的爹娘, 在你出生的时候,已经走了。”
“你在说什么?师尊, 你在骗我吗?我每年下山都可以见到爹娘……”
卢容衍循循善诱般道。
“晏安, 你下的是哪座山,又到的是哪里寻你的爹娘呢?”
梅晏安只觉脑中被大锤狠狠地敲了一击。
下山,他下的当然是竹山……竹山,爹娘,可是爹娘的酒楼怎么可能在观星宗内?
仿佛在朦胧的雾气中隐约窥见了真相的恐怖轮廓, 梅晏安此刻头脑一片空白, 却连再度走近一步的勇气都不复存在。
可是……酒楼,对了,梅雨楼的每道饭菜, 每个客人, 每个房间, 都清晰出现在他的记忆里,这怎么可能是虚假的?
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梅晏安下意识问道。
“梅雨楼呢?我在梅雨楼长大……”
卢容衍温和的声音不紧不慢道。
“晏安,你确实在梅雨楼长大。经营梅雨楼的店家,是一对夫妻, 他们确实有一个疼爱的孩子,叫做梅晏安。”
那个孩子是梅晏安,那么他是谁?
伴随着卢阁主不紧不慢的叙述,梅晏安脑中陡然浮现出一幕幕温馨的场景。
一对夫妻笑意满满地抱着怀中的孩童。
他们教导着孩子颠勺做菜,看着孩童在酒楼后院里兴奋地抓鸡骑狗,看着他们依依不舍地将孩子送出门读书识字……
那么他是谁,他在哪里?他为什么能清晰看到这些场景,还牢牢地记在脑海里?
梅晏安耳边仿佛响起了男人粗厚的声音。
“这次带回来的瘦羊病怏怏的,看起来也长不了多少肉,先宰了给贵客送过去吧。”
“最近风声有些严,不能再卖这种瘦羊肉了。钱大人那边,让他吃过这顿后就少些再来吧。”
另一道声音惋惜地叹道,“可惜了,一头瘦羊卖出的价钱,能给晏安攒半间屋瓦呢。”
痛楚,刀刃顺着骨骼筋膜落下的痛楚清晰突兀地从身体内部爆出。
他是晏安啊,不是羊,爹娘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近乎将身体淹没的痛楚中,梅晏安耳边陡然又浮现出了男人的粗厚声响。
“见鬼了,前几天才宰的这头瘦羊,今天怎么又落在了这里?”
渐渐的,痛苦与幸福的边界似乎模糊,就像屠夫与爹娘的狰狞与和蔼面容在他脑中都慢慢模糊。
他身上的每一块肉散落到不同的地方,但每一块都能感知到周围的所有景象。
不过数天,他又会重新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是没有人教导“他”,爹娘也不会用对待梅晏安的方式对待“他”,“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真正的名字。
他们一开始将“他”当成一个阴魂不散的鬼怪,但在察觉到了“他”的无害后,又开始将“他”当成如同桌子椅子般,毫无知觉,却可以无限宰杀的牲口。
“变回来之后不懂得自己走回来吗?还要我带你回来?”
男人厉声训斥道,“你知道因为你,这几天楼里耽搁了多少生意吗?畜牲就是畜牲……”
“他”死寂的眼睛,忍不住转向男人背后,那个从门缝里偷偷看着他的男孩。
真好啊,“他”也想当梅晏安,想当那个被爹娘抱在怀中的孩子。
而“他”越长越大,男人宰杀的次数越来越少。
男人的脊背慢慢弯曲着,头顶长出了白发,有时甚至不敢再轻易对上“他”的眼睛。
他们将“他”关在不见光的地窖下,“他”听到外院清晰响起的声音。
“仙师,求您帮我们除掉那个妖邪吧,那个妖魔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们一家人这么多年,我们只想安安生生地过自己的日子呀。”
另一道年轻些的男音也哀求般道,“是啊,仙师,那个邪魔强占了我们家的酒楼,求您发发慈悲,帮我们斩除他吧。”
地窖被打开,蒙着眼的男人杵着竹杖,慢慢走了进来。
他的声音与卢容衍此刻响起的声音,在梅晏安耳边有一瞬间重叠。
“我那时在地窖里找到了你,然后问你——”
“是你阴魂不散地缠着那家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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