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虎裹着老粗布厚棉被, 撅了个大腚,趴伏在望楼上的窗洞边。那窗洞方方小小的,还正好能嵌下他一张满是胡子的大方脸。
外头雪仍在下, 窗沿积了不少雪, 被二虎不厌其烦地扫下去。他过了晌午便一直是这幅模样,见着个隐约像沈娘子的人走来,便急切地将脸拔出来,咋咋呼呼叫嚷:“来了来了。”
认错了好几回,屁股挨了胡麻子好几脚, 这才老实了。
雪天虽冷,但相较之下更不易走水, 今年其他教头管辖的厢坊只生了两场小火,但都很快扑灭了, 并未酿成大祸,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胡麻子和张六保、曹兴所在的桥北望楼不算大,平日里一共留四人值守,其余弟兄, 有巡街的、有守门的,还有调去御街上扫雪的。
平日里无大事,那只要熬过寒冷与饥饿, 这差事倒也不算太过辛苦,起码比跳进沟洫里铲雪强上许多。此刻,他们正围在一处猜豆子, 边玩边等沈娘子送餐食来。
曹兴背过手去, 随意抓了点豆子,扣进破碗里,在桌上晃个不停。他斜眼瞥了瞥二虎, 又趴下来与胡麻子、张六保取笑道:“快报数!输的人洗碗。嗳,你们看二虎,有他趴在窗子边也好,他那脸能把窗堵得严丝合缝,一丝风都进不来,这屋子里都显得暖和多了。”
胡麻子听着碗里豆子响动,琢磨道:“十五!”
张六保接着报:“九!”
二虎把脸拔出来,脸上勒出一圈窗框当印子,回头一边伸手挠屁股一边道:“十!”
曹兴眯着眼,嘿嘿一笑:“麻子多了,六保少了,再报!”
二虎正欲开口,眼角余光瞥见远处,瞬间跳起,凑到窗洞看去,大喊道:“不玩了不玩了,这回当真来了,我瞧见了!沈娘子赶了辆驴车呢!”
没人理他,胡麻子思忖片刻,继续报数:“十二。” 旋即又对曹兴、张六保道,“这一个时辰,他喊沈娘子来了都六回了,指定又认错了。”
张六保也不挪窝,道:“十四。”
二虎急了眼:“真来了!” 他一把扯过身旁的张六保,拽到窗口,“你瞅瞅!是不是,还不快下去,你不是那劳什子团长么!”
张六保揉了揉眼,伸出头去一瞧。
竟真是!
“他这回没诓人,真是沈娘子。” 他赶忙甩下身上被褥,急匆匆下楼去接饭菜。
这望楼楼下一层,本是存放柴火、干粮、衣物、火叉、水桶等物的仓库。
张六保麻溜地在一堆破烂里将四人平日用的碗筷寻出来,垒在一起。
恰在此时,沈渺到了。
驴车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下头还有炉子,进来时,被褥一掀开,里头还冒着热气呢,夹着暖暖的香味就扑出来了,张六保没忍住,先咽了咽唾沫。
只见六大盆菜摆放得整整齐齐,另有两盆,一盆是馒头,一盆是杂粮饭。
依照昨日记下的单子,张六保递碗报菜,沈渺手持大勺子,突然觉着自己像个食堂阿姨。
她先把饭打满,压实,再盖上菜,每样菜都给满当当的一勺,也不手抖。可装着装着,沈渺发现个问题,众人的碗大小不一,有人碗里饭菜冒尖,有人却才半碗。
饭菜混在一处,菜汤浸在饭里,也有些影响用餐口味。长久下去,难免让人觉得不公平。
沈渺将这小细节记在心里,暗自思量,要不下回统一提供餐具?虽说能用最便宜的竹碗,可如此一来,成本便也上去了。
等会儿若碰上蔺教头,得与他好好商议一番,琢磨个法子才是。
饭菜打完,沈渺取回小票,又留下明日的食单,便准备向下一个望楼而去。
她这般从头走到尾,返程时再从尾走到头,刚好能把厢军们点菜的单子收齐,这样便能知晓他们都点了什么菜,有什么饮食偏好。也方便她按量准备,哪样菜该多做些,哪样少做些,一目了然,便不会造成浪费了。
她跟张六保福了福身道了别,又摸摸驴子,便拿起伞,赶着驴车走了。
张六保送沈渺出去,这才惊奇地发现她的驴车格外不同,不仅带着刻有“沈记”招牌的油布棚子,就连拉车的驴,头上都戴了个精心编制的小斗笠,身披防雪的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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