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官家赵伯昀, 年岁还很年轻。
他又是年末生的,满打满算,也得下月才满二十一。他继承了赵匡胤一脉方正的脸庞和不够白皙的肤色, 额头饱满, 有一对代表着福气的厚长耳垂,与太祖皇帝一般,是个魁梧结实的大黑胖子。
漏刻刚过卯正时分,赵伯昀便被宫墙外比鸡鸣更准时的市井吆喝吵醒了。大宋皇宫狭小紧凑,前身仅仅是前唐节度使的一处治所, 太祖皇帝定都开封后,收拾收拾, 修了几道宫墙,稍稍扩建后便入住了。
而且, 大宋并没有如其他朝代般下旨将皇宫附近居住的居民尽数迁走,一是赵匡胤认为身为皇帝夺民私产、逼民搬迁实在有损德行;二是他建立大宋时百废待兴,手里有一块铜钱都恨不得掰成两瓣花,还心心念念要与辽人谈判赎回燕云十六州, 为了省钱,便没有动用大量金银拆迁民户、大肆营造宫殿。
将就着住吧!
大内宫禁究竟有多小呢,坊间都传闻, 只要站在樊楼最高的西楼上,便能遥遥俯瞰整个大内了。
因此,大宋虽富有, 一代代的官家们却都还住在嘈杂的民居堆里。
尤其汴京城早有早市, 晚有夜市,贩夫走卒又都有一把好嗓子,他们还爱在东华门附近蹲守那些紧赶着上朝、钱多手松的大臣们, 还有往来出入的官吏、内侍等,于是往往天不亮便提着篮、推着车、挑着担,以东华门为起点扩散,沿着那不算恢宏的宫墙脚下摆摊儿叫卖。
新捞的水饭、刚出炉的环饼、江南的连皮橄榄、塞北的胡桃。
赵伯昀打着哈欠坐起身来,迷迷糊糊地听了一耳朵,约摸都能知晓今日朝会上文武百官朝食吃得什么了。
这都不算什么。
前年,宣德门外沉寂十数年的登闻鼓忽然被一农人敲响,吓得刚登基没多久的赵伯昀以为生了什么旷世奇冤,坐朝听政时连忙先过问此事。没想到内侍去问了之后得知,那敲鼓的农人没什么冤屈,他只是猪丢了。
他赶猪至此,猪忽然发狂,把他顶飞后不知窜哪儿去了,便想问问值守的禁军们,他的猪会不会溜进皇宫里了,能不能帮他寻一寻。
赵伯昀哭笑不得,却还是下旨命禁军替他在城垣内寻一遍,自然是遍寻无果,那农人丢了猪哭得实在伤心,他便遣内侍从私库里取了两千钱贴补那农人,好叫他能重新再买一头猪。
结果好心办了坏事,助长了好些歪斜风气!
自此之后好些人号称丢了猪狗牛羊来敲宫门。还有些大聪明将自家鸡扔过宫墙,推说受惊飞进去的。害得禁军在宫里四处逮鸡,好不容易才逮住还给了人家,又非说不是他的,明里暗里便是想敲点儿银钱。
禁军统领气急了,仗打了几个奸猾的,还扭送了几个去开封府大牢蹲了几日,再命人在宫墙檐下张了铁丝护网,这下再有鸡飞进来,不等落地,举起杆子一捅,便能将那鸡驱赶飞出宫外了。
这老百姓胆大包天妄图讹诈官家银钱的风气才遏制住。
赵伯昀自然也捏了一把汗,往后再不敢滥发好心了——这日日鸡飞猪逃的日子他也受不了了!
总之,即便没有刻漏和日晷,赵伯昀仅凭外头的声响也能猜出大概时辰,如今宫里豢养来打鸣的公鸡都无用武之地了。
今日起身后,便有宫婢上前询问是否要摆早膳,被赵伯昀摆摆手否了,只问:“梁大珰可回来了?”
宫婢正挽起龙床的幔帐,弯腰叠起被褥,忙回说尚未。
宋朝朝会的时辰晚,在巳时至午时之间。赵伯昀想了想,时辰还早着呢,便先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在福宁宫外的玉砌回廊打了几遍太祖长拳,练出了一身热汗,再由宫婢们服侍着沐浴换衣。
饥肠辘辘从汤池中出来时,便见头戴曲翅幞头、身穿深绿内侍衣衫的梁迁已提着食盒恭侯在他日常起居的偏殿台阶下。
来得正好!
赵伯昀面露喜色,但周围宫人多,他又忙收住那嘴角,轻咳一声,命其他内侍宫婢都到殿外等候,只留梁迁一人进殿服侍。
“朕的好大珰,你可算回来了。”
内殿再无他人,赵伯昀期待地盘腿坐在暖榻上,那张略黑的方脸庞上才露出了些年轻人才有的飞扬心性,盯着食盒眉飞色舞道:
“这可是那沈记鸭店今日的头一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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