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下等田盖了几间畜棚,还挖了鱼塘。鱼塘是花费最高的,不然他能再多买点良田,这样吃喝可以完全兼顾上。
在他的庄子里,搭了鸡窝,养了兔子,鱼塘里放了鱼苗,也养了小鸭子。今年还没养猪,佃户家的人数不够。想等他们缓一缓再说。
陆柳在信里写道:“五亩地,听起来少,种起来累,产不出多少粮食。这五亩劣田,我让人圈出来了,畜棚前都有大片的空地,可以让鸡和兔子在外活动,这样养得好。余下的,除了池塘,就是跑马的地方。”
他非常期待姚夫郎和大强搬来府城,这样一来,大强可以跟黎峰一起去庄子上骑马射箭,玩个痛快。
他也可以学,可以陪黎峰消遣解闷,但教人不尽兴,偶尔玩一玩便好,等他会骑马射箭,太慢了些。
在大强没有来府城之前,就指着黎飞跟黎峰一块去玩了。
写完这封回信,陆柳选个日子,带黎峰下乡,去看看他们的小庄子。
这地方很小,但有海有田规划,选在了周边劣田众多的区域。以后庄子扩大方便。
黎峰只知道家中添置了田产,到了地方,才知道这是一份怎样的田产。
这里有足够宽阔的地方给他跑马,前方不远,就是官道,这里跑不够,还能上官道再走走。
这里还有一片青色的麦田,只等着麦穗成熟,就能带来丰收的喜悦。
目之可及的地方,盖着些畜棚。还有他点名要的磨坊。那些曾经放弃的东西,都以更好的方式回来了。
黎峰带陆柳上马,他们骑马巡庄子。这是比脚步丈量更快的方式,显得庄子小小的。
陆柳迎着风,靠在他怀里,整个人放松又自在,不怕掉下马,也不怕颠簸。二黄和威风跟在他们身侧,汪汪叫着,身如疾风,跑出一道残影,在阳光的照耀下,毛色光滑润泽。
陆柳回头问黎峰:“我看别家的庄子都有取名字,我们家的庄子叫什么好?”
黎峰说:“叫大柳庄。”
陆柳笑得不行,哈哈哈的吃了一肚子的风。
他厉害了,从小柳变成大柳了,还有庄子了!
这样一来,庄子里还得挪栽一些柳树才好。
这事好办,黎峰给他种。
日子往前,陆杨出月子,给洪楚递了帖子,想去看看他。
此时此刻,洪楚正在他父亲的书房里。
去年起,洪楚就没有进过这间书房。
他父亲比去年更加老迈,靠在椅背上,笑容却欣慰又释然。
父子俩之间隔着一张书桌,桌上是一本族谱,翻到了写着洪楚名字的这一页。族谱旁边,笔墨都备好了。
洪楚这半年干了很多大事,裁剪的人员上百,族亲族老的利益受损颇多。捏在他手里的铺面作坊,比留在洪家账上的还多。
但他还是差一点,这些人也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他爹语调很轻,目光一直望着他。
“你自小就倔,骂不听,打不怕,我们很多次把你拉回后院,你还是跑到前面跟着一帮小汉子一起读书。族中子弟多,个个不如你。这些年,你崭露头角,什么生意落你手里都明明白白。很多人不当回事,也有少部分人感到不安。
“你十五岁时,有人试探着找我说亲,想先定下人家。我越是不松口,他们越是逼得紧。到你十九岁时,他们全没藏着,亏你稳得住,把皇商的采办单子办妥了。”
洪楚没抬头,视线紧紧盯着族谱上的名字。那是他的名字。
他爹继续说:“我让你当家主事,仅两年,家里的掌柜管事都说你有本事,心地仁厚。与我相熟的客商,都说我家的行事风格不像‘洪家帮’了。我问他们更愿意和哪样的洪家做生意,他们说是现在的。
“你说做生意不能像亡命之徒一样,性命和家财朝不保夕。如此作为,招来的必是嗜血之辈。与他们同谋,是将整个洪家放在了刀口之上。那一年,你十二岁。我抗下了压力,没让你回后院,留你在前厅学做生意。”
洪楚伸手拿笔,把他的名字划掉了。
洪父起身。他在中年就显得佝偻,一副老态。
他跟洪楚说:“我们做过尝试了,依靠着‘洪’的姓氏,我们越不过族亲。他们势大,洪家就不会长久。带着你争来的家产走吧。我会选一些小辈跟你走。你是洪家断掉的尾巴,哪天洪家被折腾没了,你们就是根。”
他拿过洪楚用过的笔,在族谱上划掉了许许多多的名字。
这一场较量,两败俱伤。
洪楚久久没有说话,他问:“我应该去哪里?”
他爹说:“到外头看看吧。在府城,洪家很大。离开府城,洪家什么都不是。”
洪楚没在他面前露怯,显得软弱,一如平常领了差事的模样,问过就走。
出了书房,外头很多人候着。他们看洪楚神色如常,都松了口气。
洪楚说:“你们回家收拾收拾行李,跟我南下,我们去做一个大生意。”
他们又有犹疑,对上洪楚的视线,又都道好,答应下来。
小斯送来一张拜贴,洪楚拆开看了内容,回房拿上他的古琴,去见陆杨。
以后他们一个南下,一个北上,再难相见了。
他把古琴送给陆杨,留个念想。
出门这段路,洪楚步行,走得身上冒汗。
坐下没一会儿,就热汗淋漓。
他也感到释然了。接管家业以来,他第一次这么轻松的出门,不用各处警惕防备。
陆杨问他要去哪里,洪楚没有想好。
“我以前只往北方去过,这次想往南边走走。我看书多,去的地方少,难得这么自由,都长长见识,再看看做什么生意。或许也会重新回到北方,这里有熟悉的客商,我对这里的衙门、官员也熟悉。以后说不准也会去京城。等我到了地方,会给你写信的。”
陆杨让他往翰林院寄信。他们还没安家,找谢岩比找他方便。
陆杨说:“我以后安定了,也会到处走走看看。到时再见面,我们都是胸有沟壑的人了。”
洪楚有些惊讶,“你能走得开?”
陆杨点头,“嗯,我还没这个想法之前,他就说会让我出去走走。我送他读万卷书,他送我行万里路。”
洪楚说他们很般配。这是比幸运中听的词。
五月中旬,他们同行一段路,陆杨带着孩子们,跟赵佩兰一起返乡祭祖,找谢岩汇合。洪楚带着十几号兄弟,途经三水县后,稍做停留,便往更南的方向走去。
三水县是老样子。一座城市的变迁是缓慢的,重回故乡,陆杨恍惚间觉得他从未离开过。
他们在县城有住的地方。陆林收拾了屋子,张大人也收拾了府邸。谢岩选了陆林家。
兄弟重逢,带回两个孩子,陆林喜欢得不行,抱抱小的,看看大的,还说陆杨瘦了。
陆杨说他睁眼说瞎话,“我还瘦?我离开县城的时候才几斤肉?现在脸上都能掐出二两了。”
陆林说他这是虚肉,生孩子养的,过阵子就掉秤了。
陆杨跟他打趣几句,也真心想拉拔他。县里这点小产业,不用把他拖在这儿。
他跟陆林说三水巷的热闹,说都是熟人,也知道陆林跟陈酒熟悉了,以后陈酒一家也会去府城,他想让陆林也去府城。
那里有他新添的产业,书斋比小铺子轻松,没有那么多的活干。夫夫俩在那里轻松些。
陆林犹犹豫豫的,不想去。
陆杨挽着他胳膊,说:“林哥哥,你就去吧,你家有两个哥哥,哥夫家也有兄弟。你们两口子在不在的,都有人孝敬家里。到府城去,你更轻松些,身边有更多聊得来的人,日子顺,以后养孩子,也好送他们读书上学。这样我才觉着对得住你。我们兄弟一场,我是惦记着你的。”
如果有可能,他想带更多的人去京城。
但他知道家中负担,知道谢岩肩上的担子有多沉,只能一步一步来。
陆林还是犹豫,他觉着县里的产业也很重要,那么多人都想着过来吃干饭,他在这里好一些。
犹豫就是考虑。陆杨再接再厉,又是讲道理,又是撒娇,还给他装哭,说以后在府城,他们往来方便一些。从府城走水路上京方便,他们可以常常见面。
要问小铺子怎么办,陆杨说:“让大松哥来。”
陆杨再摸摸他的肚子,问他:“有动静没有?”
陆林摇头,有些难受。
“不知怎的,就是怀不上……”
他会挣钱,家里的不满能拖久一些。等到张家有怨言的时候,刚好谢岩考上举人回乡了。举人的威慑过去,又是状元返乡,谢岩和陆杨都对他客气又亲热,张家没到他面前说难听话。但他心里有压力,也会觉得对不起张铁。
陆杨皱眉,想想他们搬出铺子的时日,又觉着合理。
搬出来以后,中间有个年节。过年肯定要回家的,他这些年怀不上,两家嘴上不说,脸上肯定有计较,陆林心里再加点压力,回来以后成天惦记着,环境虽换了,他心上没松快,总也好不了。
陆杨想让他快点去府城,府城没人给他脸色看,没人催他怀孩子,哥夫待他好,从不给他气受,到时夫夫俩张罗着新生活,又要熟悉书斋的一应事务,再让陆柳带着他到处转转,也让他了解刻印作坊的事,把他的心都填满了,便没空忧思忧虑。
好日子好盼头,平常多吃点好的,补补身子,来年就抱娃娃了。
陆杨想得好,跟着催他快点动身。
陆林哭笑不得,“哪能那么快?还要把我大哥叫来教一教才好。”
陆杨又催他快点教,“年底之前要去的,我等着你的。”
他到时都不在府城了,怎么等?但陆林说好。
他们回县里待不久,县里落脚歇一天,次日回庄子上。
门庭已经改了,有人在盖族学。他们一家回来祭拜谢岩爹。
沿路的官道上都站满了人,比举人返乡时热闹数倍。
县西四个村子都有来人,县里也有些百姓跟来,有些是看热闹,有些是艳羡。
谢家的族亲被人挤兑得无地自容,整个上溪村都满脸菜色,面容憔悴。他们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后悔与恐惧与日俱增。
陈家湾的人扎堆,一拨人跟着陈大舅,说这算远亲了。一拨人跟着陈老幺,问他敢不敢上去攀亲。两头一喜一怒,周边都是笑声。
黎寨里来了些人送礼添砖,拉了几根上好的房梁来。新宅子和族学都能用上。
二田在随行的人之中,跟着大家伙看新科状元。三苗问他要不要去府城,二田假装不懂,说:“送货就去。”
对他们这些久居县城、久居村落的人来说,整个三水县的变化都很轻微,但属于谢家的庄子,却远近扬名。
谢岩提前回来,添置了些良田,花费都比往年高。他家附近的土地,是香馍馍了。很多人买来沾文气。
这让谢岩很不高兴。他本来想说一文不给沾,想想这些人花钱也是为着后代出息,叹口气算了。
他们在县里待不了多久,陆杨给他林哥哥铺路,陆家屯和上溪村都去了一趟,对于陆林去府城的事,两家都没敢有意见。
往返路远,上京还要些时日,他们即日回府城。
陆柳和黎峰给登高楼下帖子包场,楼上楼下,都是三水巷的人。
谢岩携带家眷,先去了崔府。
早说了数次不见不见,他一上门,崔老先生就没辙,让他们进屋坐了会儿。
他已经教过谢岩,今天对陆杨说了几句。
陆杨机灵,却有气性。到了京城,遍地是贵人,夫郎的地位,是男人给的。在外受气、遭人白眼,是常有的事。让他不必因此介怀。
“人有聚散,在京城更是如此。今天还在刁难你的人,明天指不定去了哪里。过好自家的日子就好了。”
要做生意也是可以的。没谁说夫郎不能到外面做生意,能承受住那些声音,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但同理,那是一个讲究官职官阶的地方,须得看开看淡。
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然后去做就行了。
陆杨听得想哭。人生的缘分说不清,有些人会很坏,有些人又不求回报的好。
只是可惜,人都要往前走,会有许多无奈与不舍。他跟谢岩一起磕头,跟他告别。
登高楼的席面在中午,外头艳阳高照,屋里却像华灯初上,每个人都酒过三巡般,说话都有几分醉意。
楼上楼下都是陆柳和黎峰招呼,这里落座,那里上菜,又让人吃好喝好,又让人大声笑笑。
两个小宝跟不上陆柳,只好缠着陆杨喊爹爹,要饭饭。
陆杨带他们见弟弟,教他们认小肉包和小糖包。
他们全都喊“包包”,喊着喊着就成了“抱抱宝宝”“宝宝抱抱”,这个连词他们经常说,说得十分顺嘴。
陆杨又招呼陆柳和黎峰过来吃饭,让他们歇歇。
“不用招呼那么仔细,我看着都替你们累,你们怎么不把饭喂人嘴里?”
陆柳当即拿小碗夹菜,要喂给他吃。
陆杨没推辞,张嘴接了。
在他们旁边,黎峰跟谢岩碰杯喝酒。
他们聚在一起,家里摆席面,上茶多过上酒,谢岩更是没陪黎峰喝过几回。
他俩碰杯数次,谢岩酒量不佳,先叫了停,要拿画来看。
“我紧赶慢赶的画完了,你们一家都在上面。”
黎峰接了画卷,打开来看,嘴里不饶人。
“你再多画画,以后改当画师,省得吃读书的苦。”
这是个出路。谢岩说:“当官混不出来,就去当宫廷画师。”
黎峰:“……”
说他胖他还喘上了。
画卷是横幅,展开一卷,是三水巷的巷子口。
巷子口,住着两个爹。他们家还住着贺青枣。
画面从他们开始,他们往前看,画卷往后展开,斜对门有鲁家,再斜对过去,又是罗家两个门户。罗二武家和陆柳家对着,陆柳家和陆杨家挨着。
这是一幅长卷,亲朋好友都在门前张望,或笑或闹。一家有一家的样子,合在一起,是市井日常。
这画取名叫三水巷,卷尾写着小小的“人有重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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