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碧:
你如今在哪里?过得还好吗?之前给你寄去的那些封信,可有收到一封?如有收到,请尽快回信给我,我很担心你。
现在我人在武汉,找到了一份校对员的工作,与两户人家合租在长江边的一间公寓内,薪资勉强能支撑生活。但汉口也非久留之地。日军日渐逼近南昌,敌机也已在头顶盘旋,汉口物价疯涨,富人们开始往重庆转移,一切都像是南京开战前的重演。
这段时间,我给留在金女大的老师们写信,同样没有得到任何回复,也许是日本人为了掩盖暴行,切断了沦陷区与外界的交流……世人何时才能得知他们的罪行?他们又何时才能遭受审判?不得而知。最怕的是我们再度战败,国破家亡,南京流过的血与泪,从此被扫进废墟。
幸而三月的武汉,迎来了一场罕见的暴风雪,拖慢了日军行军的步伐。等风雪过去,我也要启程前往重庆。希望重庆是这次逃亡的终点,我不必进一步西迁。等到了重庆,我会再给你寄信。愿你一切都好。
深深思念你的瑶
苏青瑶停笔,吹干深蓝色的钢笔水,将叠好的信纸装入信笺。窗外,风携着雪,呼呼朝右刮,形成一块有着横向纹理的幕布。
屋内没生火,写了一会儿字,手背就冻得通红。她搓搓手,脱去外袍,钻进早早塞了汤婆子的被窝。伴着不间断的风雪声,少顷便睡去。
不知什么时候,她翻了个身,恍惚听见玄关处传来一阵富有节奏感的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苏青瑶翻身坐起,抓起深蓝色的棉袍披在肩头,趿拉着拖鞋去开门。路过玻璃窗,屋外雪势逐渐疏朗,从一块幕布变成了一道珠帘,珠帘后,近处的矮楼,远处的长江,皆是模糊的蓝白。
鹤灰色的木板门被打开一道五指宽的缝,缝隙中的男人满头满脸的雪,深褐色的眼眸点缀在残雪之中,微微眯起,正冲她微笑。
“吵醒你了?”于锦铭开口。
苏青瑶摇摇头,讶异地问:“你怎么来了,外头不是在下大雪?”
“还好,雪小多了。”于锦铭笑着,草草掸去身上的积雪,脱鞋进屋。“再说,我想见你,也只能趁现在。这么大的风雪,我们飞不了,日本人也飞不了,等雪一停,我就不好出来了。”
屋内并不比屋外暖和多少,他穿着粗毛线织的厚袜子,也阻隔不住脚底的一阵阵凉意。于锦铭回身,瞧见她肩头松垮地披着一件旧棉袍,手、脸通红,不由地皱眉。
“怎么不点火盆?”他脑袋稍稍歪着。
苏青瑶不好意思说是因为煤炭太贵,便含糊道:“被窝里不冷。”
于锦铭似是瞧出了她的小心思,猫着腰,四处找火盆。苏青瑶扯紧衣襟,跟在于锦铭身旁,见他利索地点着炭火。不多时,屋内暖和起来,碎雪缓慢融化,浸湿了他的短发。苏青瑶抬头望向面前濡湿的男人,一晃神,误以为是窗外倒映进屋内的虚影。瞧着瞧着,心尖也随之湿冷,她指一指书桌前的板凳,叫他坐,自己去橱柜取来一条干毛巾,递给他。
“开车来的?”苏青瑶倚着书桌问。
“嗯,”于锦铭把毛巾盖到头上,胡乱地搓。话音被埋在毛巾下,显得很闷。“但车开到中山大道突然熄火,我就只好走过来了。”
“瞎搞。”苏青瑶埋怨。“你要是感冒,还上不上战场? ”
“没事,我心里有数。”于锦铭放下毛巾,吸了口气,把落在眉心的碎发吹回上去。“我和你讲,路过夷玛路今黎黄陂路的时候,我看到两个黄头发的小俄国佬在打雪仗。小俄国佬算半个大俄国佬。既然他们没事,那我也不会有事。”
苏青瑶被他的胡话逗乐,笑一下,接着说:“什么急事不能打电话,非要冒雪过来?”
“来给你送船票,”说着,于锦铭摸出口袋里的渡轮票。
他捏着船票的右手先是往后一缩,又往前进了进,送到她的眼底。
“瑶瑶,你收好。”
苏青瑶眨一眨眼,不去接,心猛地提到了气管。
她借窗外绵密的雪光,盯紧着上头那黑亮的“重庆”二字,询问的声音更低了。“什么时候?”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礼拜天,上午九点一刻。”
“好快……”她喃喃。
早知道要走,可船票递到眼前,她又本能地想要逃避,不愿把这件事挑得太明白。
这太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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