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存节等人都是愤恨,但今夜突然从家中被裹挟出来,左右半点有用的人马都无,只能屈服于崔钰的威胁,一路过来,心下早就将朱友文这些厮恨得要死。
且更让人郁闷的是,刘鄩这厮竟然侥幸走脱了,不知藏在哪里未被乱军裹挟,就他们这几个苦哈哈被逼迫着随同朱友文到处溃逃。“殿下,且看!!”
不知逃了多久,眼看天色大亮,众人慌张的抬头去望,却见西城固子门死死紧闭,城下早已摆了拒马等物,而城墙上甲士林立,连床弩都摆了好几架,连同弓弩在内,早已有无数箭矢死死对着朱友文左右将近千人乱军。
而在固子门下,更是早已伏尸遍地,什么固子门守军、东都留守司兵马,都尽数倒在血泊中,死的一干二净。
乱军面面相觑,幕僚、群臣纷纷生出冷汗,都只是把目光投向朱友文。
朱友文已然是脑中一片空白,死死攥着缰绳,当下哪里还说得出什么话来,只是抓着身旁崔钰的胳膊:“崔府君、崔府君,这是何故?”
崔钰更答不出来了,他只是惊惧的发现,此刻周围所有拱卫朱友文的人都已完全是乱成一团,急切的互相商议着,所有人却都是六神无主,不时有鬼王一党的核心成员仓惶的四顾,明显是要随时准备逃跑!
“看!是那归德军余仲!”有人突然指着城头大喊。
而朱友文连同众人一并望去,正见是一身甲胄,冷着脸按刀而立的归德军步军都统余仲,而在他身旁,则有一轻摇羽扇的文士走出,同样只是大声朗笑。
“君侯遣仆在此,等候诸位多时了。”
人群乱糟糟一团。
“这是何人?怎看的眼生?”
“蠢货,这厮就是萧砚手下那幕僚韩延徽!他妈的,城上的是归德军!”
“天杀的!归德军不是北去了吗,怎生在这里出现了!?”
千余乱军霎时六神无主,其中却不乏有朱友文的幕僚讷讷盯着韩延徽意气风发的模样,只觉全身都好似被蚂蚁爬过了一般。
韩延徽这厮,明明不过一介河北士人,不过只是在朝中不入流的存在,放在以往,在场的哪一个不比他的官位高?
但只怕今夜过后,这位萧砚麾下的头号幕僚,权势真要一步跨到六部尚书等列了……
这便是跟对了人的结果吗?
这便是那位受尽打压,为朱温所忌惮,为朝廷所排斥的冠军侯萧砚的一应筹划吗?
那么,他们跟随的这位殿下,明明权势滔天,党羽遍及朝野、禁军,明明有万事俱备的条件,明明只差一步就要赢得这一切。
他们这些追随朱友文的,到头来却连一个不入流的韩延徽都不如。
今夜之前,有几人识得韩延徽、余仲之流?
但今夜之后,韩延徽、余仲的名号必会响彻天下,却又有几人还识得他们这些败家之犬?
朱友文终于脸色发白,在马背上有些发抖,手脚冰凉,四下扫视,却见左右所有人都不敢与他对视。
崔钰同样脸色铁青,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归德军既已未曾北上,那么显然萧砚是早有所图,可笑他们这鬼王一党还在信誓旦旦要挟持皇帝、诛杀萧砚。
这时候,乱军身后马蹄声隆隆,已在悄悄散去、不及千人的乱军仓惶回转。
后面不远,在街道拐角处,人潮疯也似的四散,有些人干脆就死死的跪在道旁叩首下去,整片乱糟糟的街道一直让去了百十步的空间才堪堪止住,同样愈使朱友文这边更加拥挤、混乱。
而天色现下已然大亮,无数人就看见一排排铁甲的洪流从街尾拐角处涌来,当先一排的甲士人马身上都是血,污迹遍身,但就算如此,这些人马俱披全甲的铁骑,却仍然队形严整,当下便四散开去,由三骑在数十甲士的拱卫下簇拥出来。
至于单手执缰,孤身一骑勒马在最前面的那一漠然英挺青年,当然就是萧砚,也只能是萧砚。
今夜之后,又有何人能走在他身前?又有何人能有资格与他并列?
敬翔默然跟在后面,朱友贞纯粹是不敢,但脸上极为激动,跃跃欲试般的在人群中盯着朱友文。
两军相抵,萧砚距离朱友文可能不过三十步,然乱军一方竟然半点声音都没有,萧砚淡漠的扫了眼乱军所有人,夹了夹马腹向前。
而只是这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乱军一方竟是轰然倒退,被人群挤在最前头的一排禁军士卒不堪压力,白着脸俯首拜下去,哪里敢和萧砚对视。
这时候,人们似乎才终于发现,这据说风流多情、擅长鼓捣样讨皇帝欢心、不过以一介弄臣身份为天下人所知的青年,一步步走到今夜,似乎只不过三年,便要彻底颠覆了这大梁江山。
但这青年不过弱冠,真会止步于此吗?
“萧砚!”
倏然间,朱友文有些癫狂的指着所有人都不敢直视的萧砚,大声狂笑道:“汝一介乱臣贼子,弄臣之身,焉敢窥伺天下?莫当今夜事了,这大梁你就能只手遮天!!这天下,还轮不到你来做主!杨师厚、谢彦章、康怀英、葛从周……等着吧、等着吧!你会死的比我还惨、比我还惨!”
他自知将死,眼下不死也逃不过这一命运,当然要做一番垂死挣扎。
萧砚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腰间刀柄,理都不理一直在那喝骂的朱友文,只是淡声发问。
“既如此——”
“诸位,可愿为新帝俯首?”
街道中似乎霎时一寂,连朱友文都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进而死死的、恶狠狠的、凶残的盯着左右四下。
但没人看他,此时也不会有人会去看他。
几乎只在这一瞬,乱军之中,一朱友文心腹中的心腹,在吏部都属于大佬的文士,只是重重的叩首下去,激亢的高呼出声。
“仆,愿追随上将军,拥立新帝!”
而其人叩首下去后,全身都只是忍不住的颤抖,更不敢看左右同僚。
好在马上,第二个、第三个,进而只是一个眨眼,固子门下便是黑压压的一大团人俯首拜倒下去。
“仆等,愿追随上将军!”
刹那间,朱友文茫然四顾,竟发现自己身旁除了崔钰乃至几个与他牵连极深,昔日在朝堂上亦攻讦萧砚最厉害的几个亲信外,已是无人立身。
便是牛存节等被裹挟在其中的禁军大将,这些昔日未曾将萧砚当一回事的人,此时又何尝不是温顺的倾拜下去?
萧砚独立于万军之前,一时不语。
而朱友文终于反应过来,失魂落魄的指着左右四下,有些癫狂似的被气笑了。
“你们、你们……”
“废物!”
倏然之间,突有一道尖笑声响起,众人齐齐全身一颤,抬头望去,只见一全身发紫的侏儒负手立在长街北侧的一屋脊之上,其人先是不屑的扫了眼朱友贞,而后居高临下的望着萧砚。
值得一提的是,其人身侧还有一脸色有些黑青的女郎,明显是被挟持了,不过看模样倒有几分外族血统,不似纯正汉人。
看着那侏儒,朱友贞几乎是下意识的生出恐惧心理来,但只是一瞬,他便癫狂发笑:“朱友珪!朱友珪!枉你这些年费尽心机,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你又何尝不是废物?你又何尝不是废物?”
屋脊上的朱友珪冷冷一笑,竟未马上出手处死朱友贞,而是眯眼看着军前的萧砚。
“萧砚,本座给你一个机会。”
“你若当下出手杀了你身后的朱友贞,本座允你拿朱友文这废物泄恨。你之委屈,本座一清二楚,若无朱友文攻讦,本座也相信你不会走到这一步。冠军侯之身,谁不景仰?你若为本座俯首,本座允你封王、统领诸军事、河北一地,也尽数划给你随便折腾,其后你我君臣横扫天下,岂不美哉?”
说着,他更是意气风发的负手大声道:“本座还可以允你之后平灭一国,便拿那一国的半数基业自专,只要你愿意奉本座为皇帝,本座说到做到!”
如此一来,莫说是朱友文连同崔钰在内的所有人了,便是朱友贞都骇然一惊,被吓得急忙退了一步,却由左右两个甲士死死围住。
朱友珪这厮,真是好生大方!
分明就是划了半座天下给萧砚!
乱军当中,俯首在地的贺瑰长子贺光图目瞪口呆,而后对着其父喃喃自语:“争权夺位,当如冠军侯啊……父亲,你当日若听了儿子的话,今夜那韩延徽、余仲,就是你我了……”
贺瑰满嘴苦涩,他哪里能知道萧砚能有如此胆魄,事到如今,竟是连冥帝都要把天大的富贵和地位捧着给萧砚,还生怕萧砚不要。
这真是求了。
别看朱友珪那一副天老大地老二的语气,但局势如此,任他如何装都改变不了眼前事实——萧砚,真的能决定皇帝是谁!
贺瑰只是对他这长子低声道:“莫要多言,今夜事后,不管如何,你千万要先去余仲余将军那里走动一二,上将军会不会高抬贵手,我贺家还能不能保住地位,就看你了……”
贺光图惭愧的抬不起头,他想都想得到,今夜过后,余仲哪里是他能够见得到的,只是叹了一口气:“河北王啊……上将军莫不会应了这半座江山的王爵?”
不止是他们这对父子,这长街所有人,便是连同朱友文、朱友贞、敬翔在内,所有人都是大气不敢出的紧紧盯着萧砚。
至于冥帝朱友珪,当然只是负手而立,极其自信。
他当然自信,岂不知本座已然天下无敌?
而在这万众瞩目中,萧砚只是认真思忖了下,在身后朱友贞好似哀求、带着哭腔的一道道“上将军、上将军”中,洒然一笑,用马鞭指着朱友珪。
“我既能取下这天下,何故要分你半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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