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摄政一
节制天下兵马。
不过六个字,落在这小楼当中,却比任何言语都重,比任何野心都甚。
这是萧砚赤裸裸的野心,这是他今夜至此的唯一目的。
莫说是旁边被架刀于颈的诸军马步都指挥使刘鄩了,便是敬翔都大为色变,在门口抓着门栏竟是差点站不稳。
至于朱温,连哭声都霎时止住,一张胖脸上的虎目瞪大,不可置信的盯着萧砚那和煦的笑脸,只觉全身寒意上涌,双腿发虚。
“大胆!”
旁边的刘鄩不顾颈上染血的刀,声嘶力竭的指着萧砚喝骂:“乱臣贼子,岂敢威胁君父!天下系于陛下一身,汴京禁军数万,莫以为你鼓噪出这一乱象便能要挟陛下!某纵使溅血于此又如何,尔一介乱臣贼子,禁军一至,汝旋即便要伏诛!”
说着,他更是死死抓住颈前的长刀,双手尽是鲜血,只是大声对朱温喊道:“陛下!陛下!万不可妥协这贼子!大梁社稷,不可毁于乱臣之手啊……”
萧砚能明显感觉到朱温那瞬间而逝的一抹愤怒、杀意,遂哈哈一笑,同时对那架刀与刘鄩的甲士挥了挥手。
“萧帅!”敬翔在背后眸子一缩,急忙伸手大声喊道。
已扬起刀的甲士理也不理,就要一刀将脸色瞬间惨白的刘鄩头颅斩下。
而萧砚好似就等着敬翔这一声,笑了笑:“罢了。”
腥风扑面而来,却在这一瞬戛然而止,刘鄩的眼睛本已睁到了极致,死死看着那染血的刀锋在距离自己不足半寸乍停,已是全身冷汗暴出,喉结耸动了下,抬头看着那甲士,却只见甲士面甲后的眼睛只是冷冷的盯着他。
这甲士,真要杀他。
刘鄩僵住了,他是积年宿将,亦属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汉子,并不惧死,但就在方才那一瞬,他仍然生出了后悔之意。
为朱温殉死,似乎并不划算。
在门旁,敬翔都已不忍看见那血腥的场面,然见那扬起的长刀说停就停,终于是长舒一口气,退了一步,靠在门栏上擦了擦额上的汗,嘴角泛出苦笑。
而萧砚自始至终看都没看那刘鄩,他好似知道那甲士能如一个机器般严格遵守自己的指令,只是微笑的看着身前的朱温。
朱温哪里还有什么怒色,亦是僵住,他方才就在萧砚正面,完全看清了萧砚那一瞬的冰冷表情。
朱温毫不怀疑的是。
萧砚真杀得刘鄩,也真杀得他朱温。
他便哭也似的勉强扯了扯嘴角。
“萧、萧卿……”
萧砚淡然一笑,双手扶住朱温的肩,将后者推到胡床边按下去。
朱温本不想任萧砚摆布,然他这三百斤身躯本就是外强中干,且由萧砚的眸子眯眼一扫,哪里还立得住,便似坐似瘫的斜在了胡床上,那之前的一腔怒火好像也被一泼冷水淋了下去,余光中虽瞥见刘鄩在看他,朱温却不敢把视线投到刘鄩身上去。
而后室内众人的视线便随着萧砚的身形转动,只见这位已然半点不掩跋扈的冠军侯解开自己的大红披风,走到角落边,俯身下去,将之披在了仍然捂着脸怔怔看着他的张贞娘身上。
萧砚对她和煦的笑了笑,将张贞娘扶起来,完全不在意身后朱温霎时又青又白的脸色,而鱼幼姝也随即从门外走进来,要将张贞娘带出去。
“萧郎……”张贞娘好似终于有了生气,她看着剑眉星目的萧砚,不由落泪而下,死死握着他的手,抽泣起来:“妾、妾……”
朱温面色铁青,哪里还看不出这其中的奸情,当下差点直接背过气去,连貌美的鱼幼姝都顾不得多看,只恨方才没有直接弄死张贞娘这个贱妇!
还有萧砚这个逆臣贼子!
待朕脱困,定要把这对奸夫淫妇千刀万剐,以炮烙之刑虐杀之!!
待惊魂未定的张贞娘被鱼幼姝扶出去,萧砚才按着刀在室内走了两步。
朱温的脸色再次一变,瞬间再次卑微起来,有些赔笑的看着萧砚,绝口不提什么奸夫淫妇的废话。
刘鄩自始至终都看到了朱温的那一应神色变化,不由心下发冷,更是自嘲。
他之前还当这个皇帝是昔年那位英明神武、一步一步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梁王朱温,亦当这皇帝还是平日里那位气势汹汹、坐拥天下半壁江山、决定天下半数人生死的朱家天子。
原来不过早已是一色厉内茬,只知淫色、暴虐、贪生怕死的碌碌昏君!
直到此刻,刘鄩才看明白眼前这位皇帝。
他抬头瞥向敬翔,却见这位大梁宰相一般的人物早已是默然,显然一直都知晓朱温是个什么样的人。
“陛下以为,刘节帅方才所言可是属实?”
萧砚这时终于立定,似笑非笑的看着朱温:“今夜这城中乱象,陛下也认为是臣一手策划的?”
朱温喉结一滚,赔笑道:“怎会是萧卿,此乃刘鄩胡乱揣测,朕是一个字都不信的,萧卿切莫放在心上……且就算是萧卿,朕也相信萧卿不会做那不道之事,萧卿忠勇,谁人不知?”
萧砚不禁失笑,摇头道:“看来陛下还是不信臣,那就让他人来证明臣的清白便是。”
朱温、敬翔三人都是惊疑不定,而后外间又再次传来拾阶而上的声音,但与萧砚方才来时并不一样,脚步虚浮无力,颇显慌张。
却见是一生的瘦弱,皮肤白净,脸有几分阴气的男子踉踉跄跄由一甲士引入此间,而这男子在看见敬翔等人后便是一顿,进而先是下意识看了眼一身英武之气,按刀而立的萧砚,然后才将目光落在了朱温身上。
只一瞬,这男子便泪涕齐流出来,三步做两步迎着朱温过去,眨眼就跪在了地上,放声嚎哭:“父皇、父皇!儿臣救驾来迟,让父皇受苦了!”
说着,他就已是捶胸顿足,一副死去活来的样子,大声哭道:“王兄突然生乱,险些残害儿臣与冠军侯,若非冠军侯骁勇,带着儿臣从千万乱军中一路血杀出来,儿臣只怕已为王兄迫害矣!冠军侯忠心耿耿,甫一救出儿臣,便携儿臣至此为父皇保驾,见父皇受惊如此,儿臣实乃死罪……”
敬翔、刘鄩俱是错愕,尤其是后者,此时目瞪口呆的看着朱友贞,竟是从未见到这位均王的此等模样。
而瘫坐在胡床上朱温,在数次惊吓后,他一个老头,早已是泪失禁,此时看见朱友贞这番要死要活的表演,便是知道是假的也当即受到感染,瞬间亦是放声哭出来,拉着朱友贞的手,父子二人抱头痛哭,真真是父慈子孝,皇家亲情感人肺腑了。
萧砚敲着刀柄,不急不躁,只是看着这对活宝的逼真演技,回头看了眼敬翔。
敬翔却不看他,皱着眉揪须不止。
“行了。”
萧砚听二人越哭越来劲,不由也有些烦了,淡声道:“有均王殿下凭证,陛下可知臣之忠心可鉴?”
“朕岂有不信萧卿之理。”朱温擦着泪,他本是一副粗莽模样,这一番样子倒是别有一种滑稽感,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皇帝威严了,急忙道:“萧卿来此护驾,可有良策?朱友文那逆子掀起动乱,恐怕能召动上万乱军,萧卿当如何平定?”
这个时候,萧砚一手掌握局势,杨炎、杨淼这两个依仗照面便死在了他手中,朱温几人的生死已是全凭萧砚心意。
朱温就算知道朱友文可能是被坑害的那个人,当下这个节骨眼也只有顺着萧砚的话一口咬死是朱友文在作乱。
时局如此,容不得朱温不低头做人。
萧砚便叉手一礼,道:“臣纵有万般良计,然当下归德军、天兴军俱被博王提前调离出京,臣所依仗,不过家将百余而已,若陛下信重,可给臣一道诏书,许臣有调动兵马之权,臣方可召天下忠臣志士平定博王之乱。”
朱温隐隐有些颤抖,这逆臣、这贼子!说来说去还是要权、还是要权!
而且什么狗屁家将!
朱温看着门内门外,那些护心护肩护臂护腿、兜鍪面甲、颈项遮护、铁手套铁鞋,全身遮的像是一个铁冠头,腰别铁骨朵、人人执重刀,可谓是刀箭不穿,枪剑不透,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袒露的甲士。
这便是你萧砚的家将?
刘鄩脸色也有些不好看,甲胄向来都是重器,比起军弩来还要贵重,更别说是这等货真价实的重甲,整个大梁禁军中都只能勉强凑出两千具。
而看萧砚这厮领来的人俱是这般装扮,哪里是什么家将,分明就是萧砚的私军!且还是那等虎背熊腰、罗圈腿的北地男儿,最是擅长搏杀之术,陷阵之气何止凌厉,一个照面便是杀气四溢,连刘鄩都难得在禁军中见到这等壮士,而萧砚又有多少?
绝不可能仅仅只有萧砚说的那百余人。
恐怕萧砚真有底气与朱友文斗一斗。
刘鄩能想到这一点,朱温、敬翔亦是想得到,朱温嘴唇嚅嗫,看着装模作样行礼的萧砚迟迟不肯开口,而旁边的朱友贞已是急急拽着朱温的胳膊。
“父皇,当下除了君侯还能信谁?再犹豫一会,王兄可就要令人来杀儿臣了,父皇速速给冠军侯诏书吧!”
朱温心下大怒,只当朱友贞是与萧砚勾连一气的人,只恨得要索性鱼死网破,大不了一起死在这安乐阁,反正朱友文亦是对萧砚恨之入骨,朱温可不信自己死了,萧砚能有什么好下场!
“陛下……”
这时候,敬翔突然上前了两步,平静一礼,道:“乱军来势汹汹,博王一党不管居心如何,当下都已是木已成舟,若不早些定乱,只怕不用等到天明,社稷便已倾覆。”
“冠军侯麾下既有虎贲得以冲杀于乱军之中,由他召诸军勤王再合适不过,且若冠军侯联络上诸军,如归德、天兴等忠于陛下的兵马,乱军自会投鼠忌器,天下诸军皆乃陛下爪牙,又有谁敢迫害陛下?”
朱温一愣,而后倒是马上明白了敬翔的意思。
什么兵权还不是一个虚名,只要皇帝还是他朱温,只要朱温能够在诸军前露面,下面的将领自是认他朱温而不是认萧砚,此时妥协,不过权宜之计而已!
朱温终究不是傻子,一念转瞬至此,心下竟是轻松了不少,哈哈一笑:“敬相、萧卿还有贞儿所言极是,乱军不过跳梁小丑,纵使背后有那逆子又如何?好,朕即刻给萧卿诏书!”
敬翔松了一口气,他在极早之前就已劝过要朱温不管如何都要安抚好萧砚乃至下面的乱军,看来朱温是听进去了的。
萧砚则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一礼,让人拿来墨宝,同时从怀中取出一绣有祥云瑞鹤的锦织,铺在朱温身前的桌案上。
“臣恰好寻得一诏书所用绢布,还请陛下手书、用宝。”
刘鄩眼皮一跳,朱温更是额上青筋显露。
这逆臣是装都不装了是吧?
好好好,朕就忍你一时。
朱温提起笔,在旁边朱友贞的研磨辅助下提笔手书,同时从刘鄩那里接过那方小印玺,印上章后,唯恐不能安萧砚的心,更是心下一狠,咬牙按了个血手印。
“朕之血诏,平乱一事,就尽数交给萧卿了。”
说着,他又着重道:“朕加封萧卿为金銮殿大学士,迁侍卫亲军马步军代都指挥使,兼侍中,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爵宋国公,食邑三千户,荫子封妻!”
很显然,朱温耍了个小心眼,刘鄩现任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所以只给了萧砚一个代都指挥使的名义,这一职位虽能号令汴梁禁军,但远远不是什么节制天下兵马的差遣,其余什么虚职更是狗屁,无非是拿来安抚萧砚的。
敬翔吓了一大跳,唯恐萧砚不满意,暗恼朱温这个时候还在吝啬什么,只是要上前一步劝谏一二。
但是让人想不到的是,萧砚竟是恭敬的叉手一礼,道:“臣定尽心竭力,为陛下拼死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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