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太后微微颔首道:“秦王有心了。”
她迈步向前,若岚等女官紧随其后,其他内监和宫人缓步跟上。陆沉转头看去,站在远处的谭正冲他比出一个手势,表明外围没有任何异常、内部也布置得滴水不漏,于是便也跟了上去。
五百禁军和五百秦王府亲卫留在园外就地布防,与此同时还有陆沉调来的三千广陵军虎贲把守各处要紧位置。
卓园风景秀美,一处连着一处,偶有一二留白之处,不至于让人生出疲乏,可谓极尽巧思之能。
宁太后漫步向前,陆沉稍稍落后半个身位,后面又隔着三四丈才是若岚等十余名亲信女官,其他人则被宁太后遣走,她不喜欢一大群人跟着,那样着实没有意趣。
今日天公作美,洒下温暖的阳光,稍稍驱散空气中的寒意,在这样的天气里游览园内景色,毫无疑问会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或许便是走在最前面的两位贵人始终沉默不语,气氛略显沉肃。
“秦王这次前往北方三州巡视,不知新政在当地推行得怎样?”
行至片山台上,宁太后终于驻足,转身看向陆沉。
上午的阳光浸润在她的身后,那如薄雾一般的眼眸里带着几分关切。
陆沉稍稍思忖,答道:“陛下,臣一路走马观,了解得还不够深入。目前看来,大多数地方官员对新政颇为用心,百姓们也确实因为新政稍微改善了生活。”
宁太后很感兴趣地问道:“可否详细说说?”
“臣知无不言。”
陆沉当然愿意聊新政的话题,不得不说宁太后是个极聪明的女人,即便她突然邀请陆沉同游卓园的提议略微突兀,此刻以新政作为第一个话题,便可以让有些奇怪的氛围在短时间内恢复正常。
君臣二人站在片山台上,一边居高临下欣赏着卓园的半壁风景,一边谈论着各项新政在北方三州的成效和不足。
若岚站在稍远一些的位置,其他女官则识趣地留在台下。
听完陆沉简明扼要的陈述,宁太后不禁憧憬道:“想来再有二三年,百姓们的生活肯定能更好。”
这一次陆沉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他缓缓道:“陛下,所谓更好,其实不过是从饿死、冻死和病死的现状,稍微增加一点活下去的本钱。”
宁太后一怔。
她并非完全不知民间疾苦,掌权这几年批阅无数奏章,对于百姓的生活状态肯定有一个大概的认知,但是她忽略了一点,她看见的那些奏章是官员们写的,并非出自百姓之手。
有薛南亭和许佐这两位清正刚直的宰相,极少有人敢颠倒黑白欺瞒朝廷,只不过略作文辞修饰,对于下面那些精通文墨的官员来说不难。
陆沉对此显然一清二楚,于是讲起了那个亲眼所见的普通人家:“陛下,臣在灵州东庆府临川县城外几里地,一个叫做杜家村的小村子里,见到了这样一对祖孙……”
他将杜旺的经历娓娓道来,当宁太后听到这个孤苦的老人在短短十几年里,先后经历丧妻、丧子、丧媳这样的人间惨剧,最后只能和唯一的孙女相依为命,她不禁悄然攥紧了袖中的手。
当陆沉用素描的方式,将杜旺那个破败荒凉的家,以及杜家村村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情形描绘出来,宁太后已然满眼悲戚之色。
她双唇紧抿,凝望着辽阔的天际,沉默许久。
“民生多艰,苍生何辜……”
宁太后语调低沉,哀叹道:“是朝廷对不起这些淳朴的子民。”
陆沉当然听得出来,宁太后并非是在故作姿态。
其实抛开立场上的矛盾,陆沉非常欣赏面前这位既有仁心又有智慧的女子,如果当初李端宾天之后,是由宁太后接手朝廷权柄,大局未必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毕竟那个时候陆沉只是具备一定程度自保的能力,而非像现在这样已经势不可挡。
他略显沉郁地说道:“陛下,那些读书人经常说百姓苦,可是臣觉得他们未必明白这三个字的真切含义。他们看见的是称量天下的朝堂,看见的是锦衣玉食的权贵,看见的是这座巍峨雄伟的京城,却看不见那些阳光无法触及的角落里,大齐子民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哪怕是在京城之内,吃了上顿没下顿、全家拢共只有几件麻布衣裳的人也不少。”
宁太后因为他的话收回视线,似乎想要看清这座京城真实的模样,喃喃道:“哀家知你所思,新政虽是一剂良药,却无起死回生之灵效,只有一直坚持下去,并且在现有的基础上不断深入和延展,才会真正改变大齐子民的生活。”
“陛下圣明。”
陆沉这四个字说的情真意切。
“哀家何谈圣明,这都是你的功劳。”
宁太后微微摇头,随即问出一个她藏在心底很久的问题:“北方三州那些挣扎求生的百姓们,至今还有多少人记得杨光远杨大帅?”
这里是卓园。
是当年朝廷赏赐给杨光远的宅邸,虽然他加起来只住过两三个月。
对于大齐朝廷来说,从二十五年前开始杨光远便是一个极少会被公开谈论的名字。
陆沉转头望着远处的一棵古树,轻声道:“不多了,因为经历过当年事的人大都死了,但是活着的人肯定会记得。”
宁太后望着他的侧脸,心中默然一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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