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月季带着徐大志、张耀二人离开之后。
耿煊看向梁文英,道:
“梁坊主,我知道你们里坊与游民之间,有许多心结隔阂。
不过,为了西迁更加顺利,我希望你们还是要与沿途游民多些协调和沟通。
若是你们不方便直接与游民接触,也最好与刘月季多交流一下,让他在中间进行协调。”
“是。”梁文英道。
耿煊的目光又看向成嘉、常思道等四名坊主,四人也纷纷应是。
此事谈妥之后,五坊西迁之事基本就彻底捋顺了。
五坊还有许多事情要忙,梁文英等人也相继请辞。
与他们一起离去的,还有范宏盛、魏万宗等人。
他们要为五坊西迁保驾护航,也正是因为有他们这一支玄幽铁骑的存在,才能让五坊西迁如此顺利的推进下去。
这些人离开之后,厅中瞬间为之一空。
耿煊这才对一旁的洪铨道:“去把赵星朗他们唤进来吧。”
很快,一行六七人在洪铨的带领下进入厅中。
为首一人,便是昨日答应给他向元京传话的赵星朗。
今日再次看到他,耿煊挑眉问道:
“元京这么快就回信了?”
赵星朗忙道:
“哪可能这么快。”
“我将您的意思,不仅上报给了元京,也告知了驻留月露原的元京各家代表。
因为时间太短,我还没有收到全部的反馈。
不过,距离万平集较近的几家,都想过来看看。”赵星朗道。
耿煊笑道:“看什么?看我这个屠夫有没有传言那般嗜血凶残么?”
赵星朗吓了一跳,赶紧摆手道:
“不是,不是,您可能不知道,无忧宫在咱们中的口碑,也是很坏的。
它能立足到现在,凭的完全是实力太强,大家都奈何不了它。
咱们在场这些,有一个算一个,都巴不得它赶紧完蛋。
现在,大家听说您一夜连诛无忧宫十几名炼髓高层,都想来瞻仰一番您的风采。”
说着,他已经让到了一边,对身后诸人介绍起来。
这个出身于元京徐家,那个出身于元京李家。
这个出身于元京八方镖局,那个出身于元京定远拳馆。
虽然他们身后的势力无法与无忧宫相提并论,却也一个个都是有根有脚。
当赵星朗引荐到他们时,一个个才不卑不亢的向耿煊拱手问礼。
从他们看向耿煊的眼神中,找不到如盛祥谷于群等人都有的惊怖恐惧,倒是好奇探究的意味更多一些。
有两人对耿煊的好奇,甚至已经有些看稀有物种的那味儿。
他们听了耿煊在月露原做出的种种事迹之后,相较于对他实力与嗜杀成性的关注,他们更好奇的,乃是耿煊那完全异于常人的行事方法。
而这,才是这几人愿意接受赵家一个商行管事的邀请,前来此处拜见耿煊的原因。
从这些人的眼神,以及那矜持到显得有些倨傲的举止神情中,耿煊看得出来,这些人对自己的尊重,仅是一种礼节性的客套,流于表面。
骨子里,他们是带着平视甚至是俯视的目光,用看稀有动物的眼神关注自己。
耿煊对此不以为意,反倒是旁边的洪铨、程辉等人感觉到了不爽。
耿煊看向赵星朗,问:“看也看过了,你们接下来又有什么打算?”
赵星朗还没有开口,其中一个出身于元京徐家,看相貌年纪应是一行诸人中最年轻的一位青年,忽地将本来就站得非常挺拔的身姿再次挺了挺。
他本人或许只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加玉树临风,可在旁人眼中,就已经到了非常做作刻意的程度。
而随着他这举动,在耿煊的视角,真就成了鼻孔看人了。
只听这位青年呵呵笑道:
“阁下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把我们看得太轻了。
你将我徐家当成什么了?
分明是你主动与无忧宫结怨,现在却又担心应付不了无忧宫的手段,要我等替你出面挡灾。
我该说你一厢情愿,还是说你太天真呢?
……这天下事,难道是你想怎样就怎样?!”
听了这青年的发言,耿煊都没再多看他一眼,就看向一脸尴尬的赵星朗,问:
“元京徐家,就派了这么个玩意儿来月露原?”
赵星朗正要开口,旁边那徐家青年却当场红温。
只见他面颊通红,脖颈间青筋毕露,双眼瞬间血红一片,愤怒道:
“你……”
“闭嘴!”
耿煊冷喝一声,那徐家青年当即就怔在了那里。
不仅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身形也保持那过分笔挺的状态,一动不动的定在了那里。
旁边几人都心中凛然。
他们不知道这徐家子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却可以肯定,眼前这状态,绝对不是他自愿的。
一定是对面那人使了什么手段。
可偏偏,他们看不出来,耿煊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将肉眼难见的阴风化骨掌劲力送入徐家青年体内,用物理让他闭嘴,耿煊看向赵星朗,问:
“他就是徐家在月露原的负责人?”
赵星朗连忙摇头道:
“不是,徐家负责人另有其人,和我们一起过来的本来也不是他。
只不过,在受您接见之前,被他给硬顶了下来。
……他是徐家家主的爱子,性格历来就有些恶劣不讨人喜欢,其他徐家人也都不想与他硬顶,就随了他的心意。
哪曾想,他在您面前,居然也敢大放厥词!”
耿煊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而是若有所思的道:“这么说,那徐家负责人现在也在万平集?”
赵星朗点头道:“是,他现在就在泰宁馆外不远的茶肆里等待。”
耿煊道:“你去将他唤进来。”
赵星朗闻言,怔了一下,扭头看了旁边依旧一动不动的青年,感觉有些疑惑,又莫名感觉有些心慌。
赶紧应了一声“是”,就脚步匆忙的出了大厅,向泰宁馆外狂奔而去。
和赵星朗一起进来的其他人面面相觑,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是走是留。
耿煊道:“你们可以到旁边稍坐一下,有什么事,等我处理完这徐家的事情再说不迟。”
听了他这话,众人反倒没了无所适从之感,也不去旁边找座位,而是继续站在那里,等候起来。
很快,赵星朗便领着一个中年人脚步匆忙的进入大厅之内。
这中年人瞥了一动不动站在旁边的青年一眼,当即就朝着耿煊大礼下拜道:
“小子不懂礼数,言语间冲撞了阁下。
我代他向您赔罪,请您不要计较一个小子的胡言乱语……呃——啊!”
正下拜赔礼的中年男子,先是疑惑的一愣。
因为低头下拜,视线看着地面的他,发现有汩汩血水流入自己的视线之内。
这出人意料的一幕,让他惊讶又困惑,口中言语都不由自主的变成了惊愕。
然后,他下意识的循着血水流来的方向抬眼看去,当即就瞪大了眼睛,嘴里不受控制的发出一声惊呼。
却见原本站在他旁边无法动弹,似乎受制于人的青年,正从双脚开始,向地面“陷落”。
仿佛支撑他身体的骨架正从脚掌开始,消失不见。
当然,这些骨架并非真的消失,而是软化成了骨泥,与血肉皮膜混合在了一起。
最后,皮肤也没有绷着,跟着消融在这一滩可疑混合物中,贴着地面流向四周。
当中年男人抬头看去之时,徐家青年一双大腿以下的部位,全都化作了血泥混合物贴着地面四散流淌。
而大腿以上部位,还在加速“陷落”。
中年男人的一声惊呼,就像是按下了加速键。
当他从这荒诞到有些不真实的场景中再度清醒过来时,徐家青年自脖颈以下部位,都已经化作了均匀的“一滩”,完全淌在了地上。
只有一颗孤零零的,没有一点血色,却依旧保持着用鼻孔看人姿势的脑袋,稳稳的立于“一滩”血泥中央。
第一次,宗师境界的阴风化骨掌的威力,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展现。
【红运二十八点,黑运十二点。】
随手杀掉一人的耿煊,声音平静依旧。
无论是脸上,眼神中,亦或者声音里,都不带有丝毫杀意。
他对愣愣的跪在地上,被血泥染污了膝盖的中年男子道:
“现在,你将这颗脑袋带回元京徐家,并转告徐家家主,我随时欢迎他来报复!”
中年人愣怔的抬头瞥了耿煊一眼,然后,就飞快的低下了头。
他不敢再多说一字,多看一眼。
拎着徐家青年的脑袋就飞奔出了泰宁馆的大门。
若是可以,已经听赵星朗讲述过事件经过的他真的很想说一句。
至于吗?至于吗!
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要将元京徐家的脸狠狠的踩在地上,得罪得这么狠。
您现在已经有了无忧宫这个仇家了啊!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可是,他不敢。
他不确定,那个说话平静,看人平静,神色始终平静的男人,在他说出一句不妥当的言语后,又会如何对待自己!
待中年人提着一颗鼻孔看人的苍白脑袋远遁之后,耿煊看向厅中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众人。
问:“还有谁觉得自家门第太高,我让赵星朗传递的态度,是让你们纡尊降贵给我挡灾,可以现在就站出来。”
没有一个人动弹。
耿煊看向嘴巴微张,身体紧绷,眼神余光撇着地上流淌的血泥正在一点点往他脚下蔓延,想动又不敢动的赵星朗。
耿煊好心提醒道:“血要沾脚了,你不躲一下?”
赵星朗闻言,赶紧往旁边让了两步。
似乎想要缓和一下有些过分诡异的气氛,他还咧嘴,做了个笑的表情。
嘴上还略带调侃的道:
“据说,这家伙的亲娘也曾是花魁出身,早年间与无忧宫的席寒月还曾有过连榻同眠、同侍一人的经历。
后来席寒月忽然爆发了,无论是修为实力,还是身份地位,在无忧宫内都是突飞猛进。
他亲娘也就被他老爹,也就是现任徐家家主,当时还是徐家五少爷的徐沛给娶回了家,纳为侧室。
后来上任徐家家主意外身故,两个继承人也接连遭难,这徐沛就成了现任的徐家家主。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可传言都说这里面有无忧宫的手脚。
而自从这徐沛成为徐家家主之后,更是有传言说,徐家与无忧宫暗中有了不少合作。”
听了赵星朗的讲解,耿煊心中有些恍然。
那徐家子那般不知死活,或许有着表演的成分。
当然,观众却不是他,甚至不是这厅中的某人,而是远在元京的一群人。
自己成了他表演的道具。
只不过,他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自己这个“道具”竟这般不配合,一言不合就下死手。
或者,他以为凭着元京徐家的牌面,足够他全须全尾的离开这个大厅。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最后离开的,只有一颗脑袋。
“我说嘛,若他真是个智障,这元京徐家也不可能让他外出活动……他这是太‘聪明’了啊。”
想明白的耿煊,看向赵星朗,问:
“你这次带他们过来,不可能就只是为了看我一眼吧?”
赵星朗当即道:
“我们是听说五坊西迁的队伍马上就要出发了,想要过来看看究竟。”
说到这里,赵星朗看向耿煊,小心翼翼的道:
“您说,咱们可以去看的,对吧?”
耿煊点头道:“当然,你们想看就看,若是愿意,跟着队伍一起西迁都可以,我没什么可隐藏的。”
赵星朗道:“那……我们就随队走走?”
“去吧。”
耿煊点头,忽又想起了什么,叮嘱道:
“五坊的运力和资源都非常紧张,你们随队可以,却不要妨碍了西迁进程。
车马最好自备。
另外,若有吃用方面的消耗,自带的也就罢了。
若是用了里坊的,也不敲你们竹杠,该给的银钱不能少。
我猜那些里坊没胆子问你们要钱,我就先将话给你们讲明白。”
他当然不觉得这些元京势力会在意这点小钱,可正因为他们不将这种小钱放在眼里,才会下意识的忽略掉这些。
浑然不知,他们随队这件事本身,就会给西迁队伍带来额外的负担。
赵星朗连连应承道:“是,是,我们会注意的。”
谈定此事,耿煊与这些元京高门的代表也没什么可聊的,挥手就要示意洪铨带他们去找梁文英、范宏盛等人,协调好具体的随队事宜。
就在这时,一个可能心中已经筹划着出门就开溜的男子见洪铨向他们走来,终于忍不住低声开口道:
“前辈,您让赵星朗带的话,我都明白了。
您的人品,我是相信的,这趟随队,我就不参加了吧?”
耿煊盯着此人,皱眉道:
“你现在才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你是不是已经认定了,我就是心怀鬼胎?”
这人闻言,就像是被火烧屁股一般,脸色立变,摆手道:
“不是不是,您误会了,我怎么可能这么想!”
“那你就随队去看看吧,便是你想要编排我,也等看完了之后再说吧。”
“没有没有,我对天起誓,我绝对没有这样的心思。”
见此人就差直接跪下来了,耿煊赶紧点头,很敷衍的回道:
“好好,我信你,去吧,去吧。”
好说歹说,洪铨终于将这些人领着离开了。
接连处理了好几档子事,正准备趁机松快一下,洪铨却去而复返。
手中还捧着厚厚的一摞物事。
看着那颇为眼熟的物件,耿煊问:“什么?”
“拜帖。”洪铨道。
说着,他的脸上,已经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有什么问题?”耿煊问。
“这些拜帖,都是您让我记录的那些集市遣人投来的。”洪铨道。
“我让你记录什么了?”耿煊疑惑。
洪铨傻眼,连忙道:“前不久,周边许多集市主动投贴归降,您让我将那些没投帖的集市记下来。”
因为事情太多,一时间都有些忘记的耿煊恍然,道:“是这些集市啊……真的都遣人过来了?”
洪铨连忙点头,还道:
“还不止呢。
不仅您让我记录的那些集市,都遣人投来了拜帖。
就连那些因为距离太远,我都没有算进去的集市,也有好几家遣了人来。”
说到这里,洪铨顿了一下,道:“帮主,我有个猜测。”
“哦?什么猜测?”
“经过这两天的发酵和扩散,自您进入月露原所做所行之事,已经扩散开了。
包括您在丰泽坊、万平集、泰宁集、石滩集等处的行动,现在已经在月露原疯传开了。
而且,据我了解,这些消息越往外传,被添油加醋的不实内容就变得更多。
在那越来越离谱的传言中,不仅您越来越嗜杀残暴,而且还说您每天都要吃活人心肝下酒。”
“吃活人心肝下酒?”对于那“嗜杀残暴”的谣言,耿煊完全无动于衷。
但后面这个,他就实在有些忍不了了。
“嗯。”
“你继续。”
虽然心中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耿煊终是没有说什么,让洪铨继续。
“从这些主动来万平集投帖归降的集市,也可看出这些消息的扩散轨迹。
我心中便生出一个猜想,随着这消息继续在月露原扩散,还会有越来越多集市主动前来归降。
当主动归降成为一种大势潮流之后,剩下的那些集市也会陆续动摇,做出相同的决定。”
耿煊怔了一下,他还真没想过这种可能。
因为在他的计划里,并没有去太远地方“收粮”的打算。
可他是这么想的,月露原的那些集市不知道啊。
相比于万平集、泰宁集、石滩集这些集市用血的教训换来的经验,主动送粮保平安的佑安集明显才是其他集市乐意效仿的榜样。
抵抗?
没有哪家集市会是这支玄幽铁骑的对手。
联合抵抗?
从两百多年前,元州自废武功开始,“各人自扫门前雪”就成了遍及元州的普遍风气。
以邻为壑,以邻为敌,近邻就是最大的竞争对手,最大的生存障碍。
延续了两百多年的风气,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
在耿煊率领玄幽铁骑肆掠月露原之前,无忧宫可也在用另一种方式肆掠月露原。
明面上的杀戮或许没有耿煊这么狠,可对月露原的持续伤害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月露原的集市做什么了?
有反抗么?
还不是主动积极的配合!
在月露原看来,现在耿煊率领的玄幽铁骑,和曾经的无忧宫没有任何不同。
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凌迫月露原就范的手段。
一个看上去更温和,却如附骨之疽,更加深入骨髓,难以摆脱;
而另一个看上去却要粗鲁甚至粗暴直接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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