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林飞羽会有些不高兴,却不想,林飞羽意外的好说话,也笑着点头道:
“元京鸿惠堂的乔大师嘛,我知道,一生只痴迷炼丹,其他一切纷繁俗务,都是能避则避,不想沾染半点。
大馆主居然能请得乔大师前来坐镇,我倒是有些期待起来了。”
吴益颔首笑道:
“一开始他其实也不想来,直到我说我这有海量药材供他调用,他这才答应走这一趟。”
说着,他已将手中书册递给了林飞羽。
林飞羽轻轻颔首,接过书册之后,与旁边的许浩一起看了起来。
这本书册里,详细统计了各种药材的种类、数量以及最后各种成药的数量。
原本因为见着乔大师而对这书中内容有所期待的林飞羽二人在看完各种成药数量后,脸上的喜色明显变淡了许多。
一直关注着二人神色变化的吴益此刻,一颗心渐渐提了起来,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林飞羽、许浩二人大概看了一遍之后,将书册递给随队跟来的一人,道:“你们也都看看。”
这人接过之后,立刻与另几人凑在一起,认真的、逐字逐段的看了起来。
许久之后,一人忽然摇头道:“不对不对,药材数量不对。”
林飞羽眉头一挑,看向吴益,问:“老哥,会不会乔大师事忙,统计时漏掉了一部分?”
吴益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不是统计的问题,事情是这样……”
然后,吴益一脸沉痛的将发生在百源集外的车队凶案和盘托出。
“……我的族弟吴悦,坐馆曹铎,还有从康乐集过来的臧子高,还有我安乐集三十四名精锐护卫,全都折在了那里。
那凶徒还将他们的脑袋全部剁了下来,堆在了吕家。
那整整一车队购自于康乐集的药材,也全部失踪。
这些日子,我们用尽了一切手段寻找,却都没有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说到这里,吴益看向神色并无太大变化的林飞羽,轻声道:
“无忧宫素来耳目灵通,此事在这附近也闹得沸沸扬扬,林兄弟这次过来之前,难道就一点都没有听说?”
林飞羽摇头道:
“这段时间我在忙其他事,也是现在才从你嘴里知道此事……不过,现在这账目对不上,老哥打算如何处置?”
吴益道:
“林兄弟也看到了,我们安乐集也是受害一方,损失远比你们更为惨重。
不过,我也绝不让朋友吃亏。
去康乐集这支车队,总共运去了三十二万两购药银,其中一半算无忧宫的投入。
这十六万两的损失,我们赔!”
林飞羽一怔,似乎有些惊讶,“老哥要赔给我们现银?”
“嗯。”吴益点头。
林飞羽为难道:“可我们并不需要银子,我们只要药。”
吴益神色不变,心头却是一沉。
见两人在这里“推云手”,坐在主位的右使项凌仿若未闻,继续安静的喝茶,倒是一旁的“冰山仙子”席寒月,脸上露出不耐之色。
“婆婆妈妈,当初怎么说的,现在怎么执行就是。
安乐集车队遇袭,那是另一码事,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
说这话的席寒月,眼神瞥了吴益一眼,淡漠冰冷。
对于安乐集车队死了多少人,受了多少损失,却是一点都没有往心里去。
旁边安静喝茶项右使,忽然搁下茶杯,也向吴益看过来。
有形的、无形的压力,瞬间充斥整个房间。
吴益连脸上的平静都无法保持了。
他终于想明白过来,为何无忧宫这一次会出动这么大的阵仗,不仅左右副使来了,连修为都在炼髓后期的左右双使也“纡尊降贵”,参与了这次行动。
这根本就是来向他,向整个安乐集施压来的。
原本,因为顺利吞并,消化了百源集,心态有了不小变化的吴益瞬间被打回原形。
“……好。”吴益强忍着心中愤怒,最终还是选择了低头。
林飞羽当即哈哈大笑,打破了厅中压抑的沉默,拍着吴益的肩头,嘴中左一个“老哥”右一个“老哥”。
……
数个小时之后,下午。
林飞羽等人拒绝了吴益的挽留,驱赶着一辆辆满载各种珍贵成药的马车,驶出安乐集,踏上快速返回元京的大道。
直到这一行人彻底远去,一直都表现得沉默安静、乖顺懂事的吴有信立刻爆发了出来。
破口大骂道:
“一个千人骑万人艹的表子,听过她浪叫,见过她骚劲的,不知道有多少。
被人喊了几年仙子,真就以为自己是仙子了?!”
沉着脸看向远方的吴益猛地扭头看向吴有信,喝道:“闭嘴!”
吴有信闭上了嘴,脸上却七个不服八个不忿。
吴益道:
“你要有胆子,这话你可以当着她面去说。
她若要发作,我拼了这条老命也与你站在一起。
你现在再说这话,只会显得你极度的无能!”
说着,一甩袖子便回了安乐集。
……
重新回到安乐馆,吴益问旁边一个男子:“吴晖,情况如何?”
吴晖,便是除吴悦之后,被他用资源硬堆出来,达到炼髓层次的两位吴家族人之一。
吴晖立刻低声道:
“大兄,为了筹集购药款,咱们总共调用了超过四百万两现银,虽说其中一半算无忧宫的出资。
但无忧宫出资的那一部分,大都是元京的宅院和铺面,部分现银,也都被咱们投入到了那些铺面的经营和打理之上。
这次咱们虽然意外得了百源集,但您强令不得杀鸡取卵,也没攥出多少现银来,反倒是因为两边人员的频繁调动,这些都要算在正常月例之外的额外行动之中。
而且,咱们这一次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要是不往下面多分润一些实际的好处,很多老伙计都会有许多牢骚怪话。
这一来二去,咱们库存基本已经空了。
若是不想办法,这月底给安乐集和百源集的护卫发放月例都凑不齐。”
听着族弟吴晖的回报,吴益面沉如水。
不知什么时候,吴有信也已经来到了两人身边。
他插话道:“现在周边各处,各种药价都涨得厉害,咱们只需要往外卖一些,就能够回笼很多现银了吧?”
吴晖看了眼吴益,没有说话。
吴益道:“这事我另有安排。”
吴有信猛地扭头看着吴益,瞪大双眼,有疑惑,有不解。
吴益对吴晖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吴晖退着离开了房间。
“爹,你不跟我商量,就用两百多万两银子,去元京换了一堆搬不走啃不动的铺面宅院。
这变成了无忧宫轻易就可拿捏咱们的软肋,这教训还不够深吗?
……你这次又要搞什么?咱们能不能就安安心心的经营安乐集?!”
当屋中只有父子两人时,吴有信立刻质问起来。
吴益却摇头道:
“天真!安安心心经营安乐集?
你难道不知道咱们把安乐集经营到现在的规模,已经到顶了吗?
继续经营,你还想经营到什么程度?
再吞并几家集市?或者干脆让你把周边十七家集市全部吃进肚里?”
“也未尝不可。”吴有信道。
吴益呵呵冷笑道:
“这天下人都是瞎的吗,会眼睁睁看着你把这事做成?
你信不信,但凡咱们再往前一步,就将迎来灭顶之灾!”
吴有信焦躁的在屋中来回踱步,就像是一头被困在铁笼中的困兽。
“那你说该怎么做?”
“当然是走出去,把眼睛放远点,这天下不只有周边这十七家集市。
所有人都以为咱们吞了百源集之后还要继续搞事,现在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咱们……”
说到这里,吴益摇头道:
“这其实是个陷阱,咱们现在安安分分的把安乐集和百源集消化完就好。
咱们以后的重点,也不会在这附近,而是元京。”
吴益看向吴有信,道:
“你的未来,也不在这里,而在元京,你一定要切记这一点!
我已经给你物色了一位非常出色的老师,等这边事了,你就去元京,这里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可……我……”
一时间,心中纷乱的吴有信不知道如何回话。
不过很快,他就想起这一次留下的目的。
他盯着父亲,沉声道:
“不对,咱们刚才是在说那批药的事情。
咱们虽然没能得到预期数量的成药,但数量如此之多,咱们自己根本用不完。
现在外面各种药物的价格又如此高,只需卖出一小部分就能将咱们这次投入的全部赚回来。
这么现成的好事摆在面前,为什么不做?
你别说你现在对银子不感兴趣!”
吴益看着吴有信,吴有信眼睛死死盯着他,一副你不说个明白,今天这事就没完的架势。
“知道无忧宫为什么要求将补血丸八成都改炼成给马用的玄幽丹吗?”
吴有信撇了撇嘴,道:
“还能是为什么,大概是外州某地又要征伐用兵了吧。
……哪次不是如此,但凡外州要动刀兵,咱们元州的药物和粮食都要变得紧缺,价格也都要应声而涨。
一个个都把咱们元州当库房用。”
从地理上看,居于天下之中的元州,与另外八州都是疆界相邻的“近邻”,再加上元州这些年来“不设防”的特性。
当某州军镇对粮食和药物有额外的需求,第一个想到的可不就是元州么。
在有内部那些只有自家私利、没有元州公利的势力的“穿针引线”之下,很容易就得偿所愿。
至于因此会给元州带来的动荡,谁会在意这个?
至于有人因此饿死病死,那也牵扯不到赚得盆满钵满的经手之人身上。
吴益道:“那你知道,这次是哪个地方要动兵吗?”
吴有信道:“管他哪个地方,和咱们一群元州小土鳖有什么关系?”
吴益摇头道:“这一次,就有关系了。”
吴有信一怔,许久之后,他才看向吴益:“哪里?”
吴益不答反问:“咱们西边是哪里?”
“赤乌山啊。”吴有信道。
“再往西呢?”吴益再问。
“……皓州。”
吴有信低声喃喃,整个人却已经呆住,许久之后,他才看向父亲吴益,震惊道:“皓州要动刀兵?”
哪怕是父子两人独处,吴有信也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似乎生怕惊动了谁。
“嗯。”吴益点头。
吴有信一脸的不敢置信。
皓州与元州,可就只隔了一条贯穿南北的赤乌山脉!
虽然,赤乌山脉千沟万壑,人迹难通,没听说周围有可通皓州的道路。
可一旦仅一山之隔的皓州起了兵灾,他的心里如何安生得了?
他忍不住低声问:
“这一百多年来,皓州不都是几十家军主相争,谁都奈何不了谁吗?
这几年,皓州难道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对于仅一山之隔的皓州,吴有信当然是有了解的。
皓州军主之多,在八州之中都能名列前茅。
虽然经常你打我我打你,却谁都无法奈何谁。
便是成功杀掉一两个,于皓州大局也没有任何影响,很快就会有新的军主诞生,填补空位。
渐渐地,皓州变成了一个“烂泥潭”。
就连那些军主以及麾下将帅也都变得敷衍了事起来,被人攻伐,不会舍命相抗。
扛得住就扛。
扛不住就一哄而散,很快就在另一个地方再树旗帜,重招旧部。
攻伐他人,也同样不敢使出全力,下死手。
一怕对方狗急跳墙,兔子急了咬人。
明明可以轻松拿下的胜利,结果落个惨胜,何苦来哉?
二怕表现得太凶,与大环境格格不入,很容易被集体针对。
——别人都是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偏你揪着往死里打,大伙以后还怎么玩?不先弄你弄谁?
这样的氛围,持续了一百多年,让皓州彻底陷进了泥潭里。
完全没有了角逐天下九州的指望。
吴益摇头道:“皓州还是那个皓州,可你为什么只盯着皓州呢?你再往北看!”
“北?……幽……幽州?……玄幽二州之主董观?十万玄幽铁骑?!”
吴有信的声音从颤抖到尖利,满脸的不可置信,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最后,吴有信看向吴益,声音都有些哆嗦的道:
“爹……这……这种事,你……您怎么可能知道?你……你瞎猜的吧!”
他的哆嗦,不是害怕。
而是忽然意识到,董观早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经坐拥玄幽二州。
他若真的挥军南下,十万玄幽铁骑如潮水般涌入皓州。
他实在想象不出,以皓州将征伐当儿戏的尿性,能挡住十万玄幽铁骑的兵锋!
一旦董观成功将皓州纳入怀中,坐拥三州的他,九州天下便得三分之一。
而元州,从北到西,都处在他的包围之下。
就像一头巨兽张开了大嘴,元州已经完全处于这张大嘴的口中!
这让董观完全具备了鲸吞元州的基础。
若这一步成真,天下九州,董观便有了一半。
便是面对天下群雄围攻,也有了一战之力。
输,自然万般皆休。
可若是赢,那自元帝以后便分崩离析的九州天下,将再归一统。
九州将迎来新的主人!
虽然,这每一步要想走通,都不可能那般容易。
但,哪怕这种可能只有一成,也足够吴有信这种也偶尔幻想一下九州天下的青年才俊神为之夺,气为之慑。
吴益摇头道:
“这还需要猜吗?
无忧宫这么鸡贼滑头,哪次会这般为外州军下死力?
他们玄幽丹的配方,哪里来的?
这么多玄幽马,又是哪里来的?
你自己也养过一阵玄幽马了,养起来不容易吧?
你这才多少?你就有如此压力,三天两头就想溜出去找事。
你再想想董观,十万玄幽铁骑,很威风啊。
可一直这么养着,负担有多重,你有没有想过?
你觉得,他会一直按着这明明可以试锋天下的玄幽铁骑,一直到他老死的那天?
用无数心血打磨出来的利剑,就这么废掉,死掉?
董观现在马上也要六十了,他再是强大,又能保持巅峰战力多少年?
……你若是他,你会做什么?”
“我若是他,我会怎么做?”
吴有信喃喃,然后,忍不住再一次打了个哆嗦。
他设身处地的站在董观的角度想了想,一边是年纪渐长,生命将不可挽回的走下坡路。
未来的日子,每过去一天,都会越来越老,越来越弱。
而“自己”,坐拥两州之地,细心经营数十年,磨出了一把能让整个天下都为之震颤的利刃。
我若是他,我会怎么做?
当然是闹他个天翻地覆啊!
苦心孤诣一辈子,好不容易才憋出这么大的本钱,难道要将这一切不声不响的带进坟墓里去?!
吴有信呆怔良久,才缓缓道:“您按下这批药材不卖,和这一切有关?”
“嗯。”
“等。”
“等?”
“他们会找无忧宫买药,为什么就不会找我?
我手里现在也有药,我不信没人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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